入夜后,秦楼安用过晚膳,独自趴在窗台上。
窗扉半开,带着凉意的夜风吹来,徐徐缓缓,裹挟着一缕清雅梅香,不觉寒,只觉心旷神怡。
是她的错觉吗?
现在已经像是寒意阑珊的料峭初春,似乎过不了多久,又见一年草长莺飞。
抬头仰望是满天星斗,交织成一条银河,弯出一轮圆月。府目而视是半庭桂花,花叶落尽只剩下萧瘦的枝,影子映在银月如霜的地面上斑驳错落,却是一番别致的清孤绝美。
秦楼安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慵慵懒懒的倚靠在半侧窗上,仰着脸面去看那轮照澈亘古的明月。
望君如见月,见月望君思。
不知不觉中脑海就浮现出那抹白衣胜雪的清绝身影,这个时辰他小憩醒了吗,会不会也在想她?
短短几日里,她像做了一场梦,一梦浮生,浮生若梦。这场梦里她死去,又活过来,在生死方寸间,她渐渐看清心里菩提树下的白衣少年。
这场梦绮丽,缱绻,又不真实,像镜中的花,水中的月。至今,她仍感觉像是身处大梦之中。
她与月玦突然间变得很是亲近,可她却未觉得有半点突兀,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她与他好像是溯源于同一泉眼的两条清溪,各自流经自己的山涧,淌过自己的幽谷,曾交错,曾平驱,最后水到渠成的汇集,同去同归。
秦楼安抬头望着明月,柔和的月华描绘着她的眉眼,勾勒着她面庞绝美的轮廓,这一刻,月亮似乎也在看着她。
想起她曾经对他的警惕,对他的忌讳,甚至对他的狠心舍弃,她真的很难相信,她将一个本是敌人的人,当作朋友,甚至不止于朋友。
可不止于朋友,又能是什么关系呢?
一抹黑云如烟如纱遮了半壁银月,也同样半遮了秦楼安清亮的眼眸。
她和他之间的亲昵举动,早已逃脱了朋友的界线,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对她别样的情愫,也清楚她也将他摆在了心头最易悸动的地方。
可他们之间却又如隔着一层纱,如庭中空蒙的月色一样,飘渺如雾,轻薄朦胧,却又真真实实的存在着,隔绝着,让心里的喜欢,说不出口。
这层纱并不是她不想揭穿,而是她不敢揭穿。
她现在对他捧出的并不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蒙着尘,带着隐瞒。
比如,她在瞒着他察查他的师弟。
如果谢荀与谢容当真是谢白鹤的后裔,若他们安分守己便也作罢,可若有他念,她要如何对谢荀对谢容,又要如何面对月玦?
换过来想,他又当如何选择?
现在若揭穿了这层轻纱,只怕到时最坏的情况发生后会愈加难以收场,他也是心有不敢的吧。
可谁又甘心就这样潦草着彼此挂牵,只能于不见光的地方隐忍的喜欢?
忽然间,黑云又散去,明月霁出,化作一轮皎洁的白玉盘,将秦楼安失落眸中的星光再次点亮。
她仰面浅浅笑了笑,缓缓举起双手捧起一掬月光,似要揽月入怀,“愿,守得云开。”
在她看不见的圆月形拱门里,有一人负手玉立,一袭白衣在月色与拱门阴影交织处微微曳动,清澈眼眸将她此刻的笑靥刻进脊髓,镌入灵魂。
“愿,终见月明。”
直到月上中天,眼皮愈来愈重,秦楼安才依依不舍得关上窗走进屋里。粉黛已经被安置到自己的房里了,她脱了沾有月色的外衣,钻进已被暖炉烘得通热的被窝里,满足的阖了眼,安稳得睡去。
又静默看着已掩阖的窗良久,月玦踏着一地银霜回了流光院。伯玉已经在偏房中睡去,正房中未点灯,却并不觉得昏暗。
月华如水透过窗上的明纸倾泻进来,映在房中久待的人身上,冰凉的甲胄泛着点点雪亮的光泽。
月玦怔了怔,轻声将门关上。楚广平去了西南,杨昭回了凉城,现在他也要离开洛城,重新奔赴杀机四伏的战场,是来辞行的吗?
他走进些才看清,小几上摆了一碟瓜子,一碟花生,皆已褪去了壳,完完整整的果仁在碟中堆成小丘,果壳则在小几边角处堆成两个小丘。
竟然,还带来了酒?
“则亏,可饮一杯否?”
素日冰冷的声音变得如陈年酿酒,醇厚温敦,伴着一声清冽的斟酒声,倾倒而出。
月玦拂衣坐了对面,小几靠窗,月光澄明,也无需点灯。看着对面的人将酒杯递到他桌前,酒香清淡却雅致,混有一味淡淡的竹香气,不是烈酒,是故酒。十多年前吧,他们除夕曾偷喝过的酒。
“却之不恭,当饮。”
二人各执一杯,轻碰,同饮,恰如当时年少,只识fēng_liú,暂忘仇愁。
流光院中,二人邀月成三推杯换盏,凤栖院里,一人对烛安睡一宵好眠。
翌日秦楼安睡到自然醒,除了因为昨晚睡得十分安稳,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现在粉黛绿绾都不在她身边,自然也就无人催她起身。
自行洗漱穿戴好后,秦楼安出了房,果然如她想的般,已经日上三竿。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有人比她醒的还晚。
虽然一夜安眠,然刚起身脑中还残留着些许睡意,她知道月玦有清晨烹茶的习惯,现在去虽然有些晚,但讨得半盏残茶润润喉醒醒脑便足矣。
可谁承想,她到流光院时,院中一片寂静,唯有几只不知躲藏在何处的鸟雀偶尔啼鸣,也不见半个人影,这让她觉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