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安回到凤栖院换上一身男装打扮时,才从铜镜中她花猫一般的脸,顿时她自己都忍不住惊叫一声,再想起先前有人夸她天仙之貌…
“月玦!”
秦楼安咬牙切齿恨恨说道。
粉黛连忙打温水来给她洗脸。
“粉黛,适才在流光院用膳时,我似乎嗅到房间里有淡淡的腐陈气,许是因为长时间不住人所导致,今日你带人去流光院仔仔细细洒扫一边。”
粉黛虽然好奇她为何不曾嗅到腐陈气,但想着可能是自己的鼻子不如公主的金贵,察觉不出那淡淡的怪味,于是便点点头应下。
“洒扫时让月玦暂且到祈慕院,将流光院他的房间彻底用姣梨香薰过一遍后,再让他搬回来。”
“公主,直接给玦太子置备一尊香炉不就是了吗?如此也能长久留住姣梨香的味道啊?”
秦楼安扎着劲瘦的袖口,看向替她整理着衣襟的粉黛,勾唇笑道:“按我说的做就好。”
见自家公主一副自有妙用的神情,粉黛知事地点点头:“公主放心,粉黛一定按您说的做。”
交代完府里的事情后,秦楼安未曾骑马,徒步前往已设好埋伏的法场。
洛城行刑的场地位于城南,素日里甚少有人前来,然每当有人要被杀头甚至是凌迟,法场周围却会围满看热闹的人,正如此时。
秦楼安还未到,便见前方被人群围堵的水泄不通,比之摩肩擦踵的拥挤,她耳中灌入的各种声音更加拥堵喧闹不堪——猜疑声,唏嘘声,哭诉喊冤声,甚至拍手叫好声,交织成片连绵不绝。
好不容易挤到法场外围,数队金吾卫与龙武卫围法场一圈而站,手中所持锋利的枪尖令围观的众人不敢再前进一步。
秦楼安此次前来并不想表明身份,亦如常人一般只站在外围。十分宽阔的法场上,摆放着十几个高高大大的囚笼,里面关押的人皆身带镣铐,便是这几日被她父皇抓来的谢家掌柜及管事。
他们十几二十个的关押在同一个牢笼里,大略算起来竟有上百人之多。他们有的已经灰心丧气等着被杀,有的还在扒着栏杆大喊冤枉,更有的与法场外围前来探看的妻子儿女涕泗横流交代后事…
看着一张张或心死麻木,或愤恨不甘,或悲恸不已的脸,秦楼安的良心又同被人狠狠揪住,攥在一张粗糙的大手里反复揉搓折磨。
“还我父亲!还我父亲性命!”
突然喧嚷的人群中传出一道高昂悲愤的声音。
秦楼安侧目看去,她身旁不远处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正高举着攥成拳的手以示抗议。
“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父亲抓走,又不问是何罪责便斩首示众!如今家父已然命丧断头台,尸体头颅还要被挂在法场暴晒!”
“官府无道!天子无道!还我父亲性命!”
撕裂沙哑的声音震耳欲聋,宛如石锤一般重重砸在秦楼安心上。转向年轻男子赤红的双目所看向的地方,五具无头的尸体悬挂在高高的木桩,秦楼安霎时感觉被人紧紧掐住了喉咙。
“官府无道!天子无道!”
在她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难以喘息之时,人群异口同声暴发出一声激愤的呐喊,将她彻底埋没在杀意腾腾的民愤之中,窒息愧疚之感让她想逃。
她感觉此时她身后有无数双嗜血猩红的眼睛在盯着她,如果这个时候她的身份暴露,只怕会被惹怒的人群当众挫骨扬灰吧…
秦楼安身体僵硬的动不了。
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秦楼安一颗心险些跳出喉咙。回头看去,只间一身常服的雪子耽正不解地看着她,见她脸色苍白,他目光一凝,带着她挤出拥堵的人群,到了法场周围一处茶楼上。
“不是说好在此处三楼相见?”
雪子耽带着她到了提前预订好的包厢里,很快便有人送上热腾腾的香茶与果品点心。秦楼安只有些愣怔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不动亦不说话。
见她深陷自责尤未回神,雪子耽将斟好的茶放在她面前,说道:“你已尽力了,若非如此,如今死的便不止是那五人,还有更多的人。”
“那五人亦是无辜的…”秦楼安讷讷道。
“战事纷争中,谁又不无辜?”
王朝的兴衰更替,与上位者的争权夺势所发动的战争里,军队的流血牺牲亦好,良善百姓的连累死亡亦罢,他们何罪之有?谁又不无辜?
“有罪的是我,是我们这群人。”
秦楼安冷漠自讽道。
正如法场中被砍头的那五人,不过是被他们这些争权之人捆绑在战车上,又可以随意抛弃的炮灰罢了,那些人无辜,他们才有罪。
“你若总是这么想,势必不战而败。”
雪子耽打开窗,从他们所坐的位置,正好可以将整个法场收敛眼底。
“这世间本就善恶共存,光暗同在,自然避免不了杀伐牺牲。你若见不得鲜血,嗅不得血腥,轻易便陷入愧疚无法自拔,甚至被磨去锋锐斗气,这又要如何赢?你且要知道,你所面对的谢荀,已然为了成事可以不择手段。”
秦楼安定定看着雪子耽。
她晓得他是在告诫她,这世间没有不流血的战争,要她趁早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
要斗赢谢荀,手腕就要硬,此点她又怎会不晓得,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要踩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