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深浓。
墉郡位于洛城以东,两地相距百余里,谢荀身受重伤已经不起长途颠簸,加之定危军也已人困马乏,萧昱下令今晚夜间暂于此地休整。
夜深星稀的荒野,几道人影立于一方孤坟前。
司马青鸿年过耄耋,又经饥渴鞭刑折磨,谢容将其救下时,他便已然与世长辞。
也正是听了这一消息,祈雨楼下本已停手的萧昱,想要为其报仇才突然再度出手袭向秦昊。
“秦楼安将关押在京机厂中的假僧众处死之时,我便料到她定会想到舅公。在她率人前往蒙岭山之前,我便要带舅公躲避,然他却执意不肯。”
谢荀在谢容的搀扶下慢慢走到坟前,又慢慢屈膝,与萧昱一同跪在简陋的石碑前。扯动伤口泛起的疼痛,让他沙哑无力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
“遁入空门**载,舅公他内心喧嚣的仇恨,已逐渐释散在弥弥香火气里。从他不愿将培育金血蛊最有效的法子告诉我开始,到他不曾听我之言,在当今皇后治蛊的汤药里改动那几味足以致命的药物,他已不愿再斗再恨。这样的归宿,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无悔,亦无憾。”
萧骑营那个神采俊逸的年少统领司马青鸿,早已随着大萧金瓯玉阙的崩溃瓦解而死去,眼前这座孤坟中埋葬的,是在青灯古佛杳杳禅意中淘澄干净的无妄灵魂。
温柔无匹的春风扬起如雪般的纸钱,焚烧的火光跳跃,将萧昱棱峰深邃的面容映照的忽明忽暗,却没有一丝温暖的光亮照进他冰冷的眼底,他静默着不语。
站在一旁的谢容,在知道司马赋及本叫萧昱,知道他与谢家之间的渊源后,非但未因祖上交好的缘故与他变得更为亲密,反倒觉得有什么坚硬带刺的东西,突然隔阂在他们中间。
这个东西,叫君臣有别。
谢容不再如同以前那般,明知萧昱是他的师兄,他也可以不论辈分高低地对他逗笑耍赖。
就如现在他明知谢荀有伤在身不宜长跪,又知萧昱不起,他兄长定也不起。若放在以前,他一定会选择动粗将萧昱提溜起来,可现在他却只能眼巴巴盯着他,希望他自己能知道好歹。
“萧昱,你可想听我唱歌?”
谢荀却不在意遍体鳞伤的疼痛,无需萧昱同意与否,他轻轻启口,用沙哑的声音清唱道:“会者定离,一期一祈……勿怀忧也,世相如是……”
谢荀的嗓音沙哑却如沾带着醉意,歌声一如既往的空悠清渺,散在风里忽高呼低的飘旋回荡,如同带有回春之术的温柔双手,将身上心里所有伤口慢慢地抚平,缓缓地愈合。
见萧昱侧过脸来看他,谢荀收止歌声,惨白的嘴唇抿着笑意。
“不必忧虑,不必难过,生离死别是人必经之事。终有一日我死之时,萧昱,你亦无需忧虑,无需难过,只需一卷草席,便当是我归去的天地。”
“你在胡说什么?”
将手中最后一把纸钱撒进火盆中,萧昱站起身,与谢容一同将谢荀扶起来。
“你曾题字了却天下事,同醉南山幽。如今你我天下之事未成,又为何消极谈死?就算你我最后走到穷途末路的境地,我亦会亲手为你打造一口棺材,让你舒舒服服地死,怎会一卷草席了事?”
“我呸!司马赋及…哦不,你现在叫萧昱,适才你不让我兄长谈死,你自己说的却更晦气!什么穷途末路什么棺材,还让我兄长舒舒服服地死?你若再诅咒我兄长,当心我现在就送你舒舒服服地上路!别以为你现在姓萧了,我就真不敢打你了!”
谢容对着萧昱一顿狂喷,谢荀拦不住只得无奈轻笑。
“容弟莫要恼怒,适才他所说倒颇有一番真心实意,我记下了。另者,他开口闭口间竟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真是鲜见。”
刚要扶谢荀上车的萧昱闻言一顿,他最后一句,他竟有些分辨不出他是在夸他,还是就他以前待他寡言少语的责怪。
谢容听他兄长都不在意,他也一时找不到借口将萧昱打一顿,哼哼两声后将谢荀扶进马车,自己与萧昱坐在车前驱马回营。
马车虽然狭窄,然却铺着厚厚的雪白裘毯,谢荀坐下后,如瞬间散尽全身力气一样,仰靠在车壁上微敛着眼帘,虚弱地喘息着。
车中并不止他一人,月玦亦坐在一旁。
他本是一同前来吊唁司马青鸿,奈何来的路上,他与谢荀发生了些许口角,这人便认定他是帮凶共犯,怎么也不同意他祭拜司马青鸿。
不拜便不拜,他落得清闲自在,干脆就在车中阖目养神。
现下见谢荀虚软无力地瘫靠在车壁上,他凑近他些瞧了瞧。
“真可怜啊。”
月玦嘴说虽说着可怜,然唇角却牵着幸灾乐祸的恶劣笑容。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嫌弃之意的扯了扯谢荀的衣袖。
“伤口又崩开了,可需要我为你包扎?”
如何听不出月玦言语中的虚情假意,谢荀无力睁眼也懒得睁眼,他一样轻笑着说道:“若是你替我包扎的条件,是让我答应与你联手助秦昊除掉代衡,我宁愿血流尽去死。”
来的路上,二人便因此事而起争执,月玦见谢荀依旧顽抗不从,他不急亦不恼,眼中的笑意却一寸一寸变得幽冷。
“谢荀,我救你性命,又助萧昱逃离洛城,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吗?何况此事,天牢之中你已饮下我敬的酒,已经答应过我,现在又出尔反尔?”
谢荀笑了两声,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