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主,贫道未曾应诺将小容儿留在蓬莱,实属过意不去。”
从洛城返回的云别岫,站于榻前,见谢荀伸手指了指一边的木凳,他微一颔首,过去落座。
“仙长乃是世外高人,无需因此些小事而心生歉疚。何况当初荀让仙长带容弟隐居蓬莱时,亦早料到不会瞒他长久。如今该知道的,他也已尽数知道,已无需再继续隐瞒。”
谢荀淡淡笑了笑,抬眼看向云别岫。
“另外,当初我教仙长的,仙长可还记得?一旦容弟知晓是我们故意将他带离西风洛城,他怪罪起来,你便将一切过错推到我身上。容弟他性情率直,得知真相后定然闹仙长了吧?”
“家主多心了,初知此事时小容儿固然生气恼怒,然却并未怪罪贫道,亦不曾怪罪家主。何况家主当初让小容儿隐居蓬莱,也是为了在此乱世中保他周全,他又怎会怪罪呢。”
谢荀闻言眼睫微敛,本就细长的狐眸愈加狭挑,虽含有笑意,如水般流泻的目光却幽冷森寒。
“仙长,荀并非良善之人,所行之事无不为利己而为。当初让仙长带容弟避世蓬莱,虽有保他之意,然荀的初心本意,却是不想他成为荀对付月玦的阻碍。”
不过现在,这些已然全无意义,就如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壁画,一点一点被时间风化侵蚀,渐渐失去光彩,变得黯淡苍白。
在与月玦的交锋中,他无疑是失败的那一方,但他却并不觉得他是输给月玦。他是输给了萧昱,输给了谢容,更输给了他自己。
如果他的心真的够狠,当初无论是在雪衣布庄的暗室,还是尚安寺的密道,更或是在大将军府的密室,他都有无数的机会铲除月玦这个强劲的对手。更甚者,他亦根本无需费尽周折替他拿到血灵芝……
可谁让他答应了萧昱与谢容,答应救他们兄长一命呢……
如果他的心真的够狠,真的将月玦杀死除掉,或许他今日的局势便不会如此受制于人。
那时,也许他已经引得代衡秦昊两虎相争,也许他已趁其两败俱伤击垮西风,也许他已叫这江山天下改名换姓,也许他已站在高堂,为萧谢裴梁四族洗刷耻辱沉冤……所有的也许都有可能,但他却绝不会再拥有一个生死故交的萧昱,绝不会再拥有一个血脉同源的谢容。
江山霸业何其重,可他偏偏于芸芸众生中,择二人而取其轻。
权衡得失,他并不后悔。
咎由自取,他依旧可以坦然承受。
谢荀轻轻笑了笑,再抬头时,却见不知何时,谢容已站在榻前。那双素无忧愁烦绪的桃花眼里,此时神情复杂纠缠,既似心疼,又似责怪。
“仙长,我有话想和我兄长单独谈一谈,还请仙长暂且回帐中歇息。”
虽然以与谢荀重逢数日,然因奔波赶路,加之谢荀重伤在身不宜多言,谢容就一直不曾找机会与他好好说话。
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好,小容儿,贫道先行为你暖一暖床榻。”
谢容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羞赧之意,见云别岫已起身离去,他看向似笑非笑的谢荀。
“兄长,不是你想的那样。只因一开始我遇到仙长时受了伤,夜里十分怕冷,仙长这才好心为我暖床。只是慢慢地他…他就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就…就想爷爷哄孙子一般睡觉一样。”
“爷爷哄孙子?”
谢荀眼珠微转,想到云别岫曾告诉他的真实年岁。当时他并未出声言语,以唇形言道“十八”。
这可要比容弟还要小上一岁,可容弟却一直视他为祖父辈的人……
谢荀看谢容的目光,变得有些怜悯,却又带着一丝坐看好戏的恶劣兴味。
不过,这终究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云别岫虽骗了他的容弟,可却并无恶意,反倒利于管教约束谢容。如此一直让谢容误以为云别岫当真已愈耄耋,也并非什么坏事。
“容弟且坐吧,你我亲兄弟之间,有话直言。正好,为兄也有些话要与你说。”
谢荀坐在榻上,背靠着枕头。
谢容点点头,走过去就坐在榻边。
兄弟二人静默着对望了片刻,谢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沉。
“兄长,你我既是亲兄弟,那你又为何不将我的身世告知,反倒从小到大一直瞒着我?”
“那你知道了又如何?是如我这般,背负着复国报仇的重担,数年如一日地处心积虑,将自己浸淫在阴谋诡计之中?还是为了复国报仇,不惜变得心狠手辣,甚至能对毫不相干之人残忍下手?”
谢荀此时说话的声音格外温柔,他自小长在江南,吴音软侬就如婉转的清唱一般。幼时的谢容亦好,还是数年前的谢忆萧亦好,他就是这般轻柔的浅唱哄他们入睡安眠。
“容弟,你不是城府深沉之人,算计他人迫害他人,这些阴暗污秽之事并不适合你去做。你生性洒脱不羁,却并非没有担当,若你自小便知道你的身世,必然要逼自己去算计,去迫害,逼着自己成为自己最为厌恶之人。兄长并不愿意你活得如此辛苦,如此不如意。”
“兄长…我知道你瞒着我是为了我好,你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仇恨的折磨,亦不愿我身陷其中。可是兄长,你可曾想过当我骤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面对昔日的朋友,甚至是我的同门师兄,都极有可能成为敌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谢容淡淡扯了抹苦笑,“虽然如今月玦并没有和我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