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男人的所作所为让马老伤筋动骨、伤心失望,单就论梨园人特有的风骨追求,她就绝对不能轻易妥协!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男人是对的,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之久,的确有很多人的观念在历史长河得以转变,甚至被颠覆。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即便坤伶社、即便所有不愿轻易妥协于时代的戏院最终被时代所抛弃,曾经做过的所有努力都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可是
就算真的是那样,又能怎么样?
至少到了那一天,他们这些不愿轻易言弃的人,还能认真而无悔地说上一句:“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们曾经努力过,曾经奋斗过,我们不后悔!”
正因如此,任何的挑衅任何的攻击,戚尧全都不放在眼里,可她无法忍受也绝对无法原谅的是,男人居然会为了自己的私语,为了能够凭着更加真实有效的师门传承傍身立世而伤了老爷子的心,如今又伤到了老爷子的身!
既然是这样,那么就战吧
搭台对戏,无异于战场比武,可此时此刻,戚尧心中没有丝毫恐惧。
她转回身,看向男人的眼神中平静无澜。
可偏生就是这样的眼神,却让男人不由自主一阵哆嗦,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像戚尧这种外表瘦弱到近乎嶙峋的姑娘,怎么就能做到在事情发生时依旧保持理智和风度,这还是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吗?
她这个年纪的姑娘,遇到大是大非大事发生时,不是应该像刚刚离开的潘雅欣那种反应才对吗?
然而完全没有,她分明就像是一滩搅不动的死水,因为她不动,你永远都无法看清她的内心深处究竟是藏着恐惧还是什么,这一点让男人险些疯掉。
上一次见面,戚尧就是这副德性,现在,她简直比上一次还要更甚!男人早活过了半辈子,在此之前,还从未见过这么古怪又多少有些渗人的年轻女人。
沉默半晌,戚尧总算是说话了,却不是对他说的。
只见戚尧缓步越过他身侧,放慢放轻了步子重回舞台,对着台上那外国人做了个“请”的动作,把他请到了一边,才扬声对现场的人们道:
“各位,刚刚这位朋友唱的很好。身为梨园中人,我们很开心看到能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学习起传统曲艺!刚刚这段,就算是我们坤伶新社奉送给诸位的一个调剂小段。
自古以来,搭台对戏,也就是现在大家口中所谓的k,那都是催促双方共同进步的好事!
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主动为各位送上了这样的礼物,我们坤伶新社自然就要应承,所以,接下来,我们也将会派出让大家耳目一新的小演员,为大家奉上全新改编的节目,请各位欣赏!”
戚尧这话一出,男人的嘴角再度抽动起来,额角的青筋紧随其后也突突地跳了起来。
观众席间有人在窃窃私语,似乎是在好奇,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是不是也是为接下来所谓的k表演做铺垫,莫非只是表演?
男人眯紧双眼,默默攥紧了拳头,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种可能,戚尧居然三言两语就再度搅乱了在场人们的视线,轻而易举就化解了铺垫良久的紧张气氛!
然而事已至此,他已无力改变,只好眼睁睁看着戚尧唤出了几个目测就年纪很小的小演员,在台上临场简单交代几句,便施施然走下舞台,径直走到他身旁停下,和他对视一眼,随即转身望向舞台。
男人觉得莫名其妙,他竟然完全感受不到戚尧的敌意。
抬眼却见台上那几个小演员自成两半,各自站到舞台两端。
板眼起,左半边的小演员开声作引:“闷坐昭阳,思皇儿,泪洒胸膛。世民领兵伐洛阳,一去数载未还乡。但愿姣儿早回转,也免为娘挂心肠!”
男人只觉浑身上下像被电流击中流过,身体表面不自觉的就浮满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怎么可能?那么小的几个孩子,甚至连性别都完全不同,怎么就能于同一时间同一板眼之内,唱出这么和谐中正又底蕴十足的老旦唱腔?
不是模仿,不是学唱,这
这是是马派的独传技艺?气门调口转换?
“怎么可能?”男人一个没忍住,直接叫出了声来。
距离最近的两个“面具美人”粉一脸嫌弃地转过头来瞪他一眼,然而他看清了,那远非那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而根本就是毫无惊喜讶异,似乎对眼前一切习以为常的情况下,对扰人看戏心情的反感讨厌!
所以这些观众,早就听到过这些了?
所以老爷子不止是收了这两个丫头片子,居然是收了坤伶社所有的演员?
不,不对!男人迅速回过神来,戚尧根本就是在装神弄鬼!根本就是在欺骗他,妄图动摇他打乱坤伶新社试营业首场演出进程的决心!
他很想直接站出去,向现场的那些领导和观众们科普一下什么才叫做正规的马派唱腔,什么才叫做正宗的马派传人。
然而身体刚刚向前挪动了一下,男人突然就愣在了原地。
他突然反应过来,如今,还未得到师门传承物件儿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该用什么身份去点破这些?况且,戚尧又是什么时候说过,请大家欣赏正规马派唱腔唱法了?
某一瞬间,男人忽而就意识到,他似乎走进了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极端,又似乎硬生生给自己挖下了一个只能跳下却根本无法轻而易举爬出来的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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