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席上的马老顶着略显空洞的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某一瞬间,他突然起身,快步冲出了法庭。
这前前后后不过几十秒钟的时间,戚尧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自家师父,只觉得他那明显单薄许多的背影决然又孤独。
那种似曾相识的孤独彻底晃了戚尧的眼,她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下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男人走得很快,可还是被心急火燎的马老追上了。
“就那么想要那两样物件儿吗?”
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男人微怔一下,顿住脚步,转头过去,果真对上了老爷子的视线。
“您问我吗?”男人笑得有些冰冷,“不想要,我还会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在这里吗?话说回来,老爷子,很多年前,您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把它们给我的吗?怎么,时隔多年,您就这么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为了两个您都用不上了的旧东西,都到了这么抛头露面的地步了?呵,您对您那两个新徒弟,还真是认真又慈爱呢!”
戚尧找到两人的时候,刚好就看到这一幕,在男人的质问面前,本就已经日渐衰老的马老看上去更加的虚弱低矮。
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他却老了,老到那么多个日夜,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着孤独的折磨。
戚尧还年轻,还没有正式收过第一个徒弟,完全说不到感同身受这件事情,可她发誓,就这么隔空望着老爷子已经开始佝偻的身子骨,她心底的悲伤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真实。
“你不能这么对师父,你不该这么对他说话!”
男人抬眼,目光锁定在那张倔强又无比认真的脸上,眼角的肌肉不自觉的就跳动了起来。
这么多个回合走下来,说实话,男人早就不再讨厌戚尧了,一个如她般天分极高,又懂得尊重照顾老爷子的姑娘,易地而处,如果他是老爷子,也一定会特别重视戚尧这个最后入门的徒弟。
可很多时候,不讨厌,不代表他们就能站立在同一个立场平面上,这么多年了,他在海外费了多少心力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外国人的门客怎么了?门客就是那么好当的吗?他在传唱的难道不是正统马派的东西?既然是,他为什么就不能回来求一个正统传人的名头?为什么就要一辈子被说成是个门派叛徒?不管是戚尧还是潘雅欣,她们也不过是没有碰上他当初的机会罢了!如果她们碰上了,又有谁能确保,她们就不会做出和他当年一样的决定?
马派传承的物件儿,只能是他的!除了他,谁也不行!
男人越想越气,兀自冷笑起来,紧盯着戚尧的目光中满满都是嘲讽,就好像在说有些时候人总要学会见好就收,明明暂时赢了还要追出门来泼上一杯冷水的,下一次可未必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戚尧暗自叹过一口气,到底还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一旦习惯了用某种思维方式去思考,就会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样精于算计。
“你留下来吧!”某一瞬间,戚尧突然开口,“你留下来,回到师父身边,你想要的东西,我和雅欣还给你!”
男人某种的精光瞬间大盛,转瞬间又回到了最初那种满满防备的眼神。
马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回头去看戚尧的时候,瞳孔巨震。
男人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赢了,不是吗?”
“为了师父。”戚尧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尤为平淡,“你走了多久,师父心里就难过了多久,他没有跟我们说过这些,可我们全都知道,这么多年了,你曾经是他最看重的徒弟,如果你回来,以后你也还会是。”
“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担心你们那个剧场以后还会遇上类似的事情?”男人笑中的冷意更盛,“既卖了好徒弟的人设,让老爷子以后能对你更好,又变相保护了你的剧场和你自己,丫头,你这心思可比我想象当中重得多啊!”
戚尧懒得解释,沉默良久,她低声回问:“难道,离开了师父,一个人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无亲无故,还这么彻底地伤了师父的心,你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后悔?”半晌,男人冷笑着说出一句,可只到此为止,再也没有继续。
空气似乎都彻底凝结,男人抬眼和戚尧对视过,最后再看一眼似乎眼中有期待的老人,咬了咬牙,转身快步离开。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很多年前他,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偷偷问过自己,那时的他已经漂洋过海,向着他心底曾经最大的目标努力着,金钱利益近在咫尺。
可是每当想起师父恨铁不成钢的骂声,想起他挑食不肯吃饭时师父的唉声叹气,他的心头眼前还是模糊一片。
要问他后悔吗?他没有一刻不在后悔!
可是,很多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年他选择了一条通向利益金钱的捷径,就总会有些东西需要放弃掉,他后悔,可他没有说后悔的资格。
拉开车门,坐上了临来时张扬过分的黑色轿车,男人微皱着眉眼扭过头,透过车窗最后看一眼那位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老人,和那个表面清冷却内心火热的姑娘,他想,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轿车扬长而去,戚尧努力压抑着叹息声上前几步,轻轻挎上马老的手臂,“师父,我们回家吧?”
马老得家中此刻聚集了不少人,所有参与庭审的人全都陆续进了门。
马老微塌着肩膀,眼神略显迷茫地坐在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