籁悠记不清自己经历多少岁月了,她对时间的记忆极其迷糊,直到那件事之后。
那是又一轮的暖阳期,后来她知道人类称其为春季。
是了,她极其喜爱春季,尤爱这个季节的阳光和雨露。
就在她如往常般在暖阳下舒展身体,尽情呼吸时,几个小小的人类又来到了她的身边,依偎在她身上。
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迎着暖风,籁悠摇摆得更加欢快了。
“先生先生,你看!”
一幼童抬头看着随风飘落的花瓣,开心地叫着正在授课的先生。
秀才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孩子们蹦蹦跳跳去接落花,但仰起头后他自己也被绿叶间飞舞而下的繁花迷了眼。
这是一种比暖阳和春雨更令籁悠着迷的东西,这种感觉她说不清也道不明。
正享受着这种奇妙感觉的籁悠摆了摆枝条。
风不一样了,空气中的热量和水分都很不对劲,不对、不对。
籁悠想停下摆动,但是越来越强劲的风控制了她的身体。
绿叶和白花簌簌而下。
“哈哈哈……”
“呀!好多……”
“好漂亮!”
要是往常,听到这些赞美,籁悠会迎风舞动去回应。
但是现在枝条早已酸涩,空气沉闷,令她感到窒息。
“轰隆!”
晴天下来一道惊雷,孩子们吓得一个哆嗦。
天边滚来团团乌云。
先生摸了摸落在在额头的雨滴,刚要招呼着孩子们赶回,雨滴却霎时连成了线
“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天漏了洞似的铺天盖地倾泻下来。
绿叶和白花落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再被雨水冲刷起的泥泞覆盖。
籁悠颤抖着,挣扎着,她讨厌雨水顺着自己的身体从间隙掉落到孩子们的身上。
籁悠想给怀抱中可爱的孩子们遮风挡雨,可是她的叶子一直在落掉,身体也一直在抖。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哇,我要回家,哇哇哇—”
“不怕,不要怕!雨一会就停了”
“……”
雷鸣声,暴雨击打树叶的噼啪声,孩子们的哭声,先生的安抚声,声音交杂在一起,混作一团。
不哭,不哭。
不要哭。
籁悠温柔地安慰着。
但是孩子们听不到她的声音,哭声也越来越大。
突然出现的雷鸣和暴雨让这些年幼而尚未见识过的孩童们感觉天都要塌了。
就连无所不能的先生此时都保护不了他们。
就在幼童们哭得声嘶力竭时,一道亮光划破夜幕般的天际,刺得人睁不开眼。
危险!
籁悠的身体一抖,对危险的感知让她恨不得钻进地底,但是一条支干却不由自主地就着风势疯狂地应上了那道亮光。
不能让他们被击中。
这个念头让她暂时放下了对危险的恐惧。
“轰隆—”
一道落雷紧随其后。
这是痛的感觉吗?
籁悠颤抖着,断枝的痛和伤口的灼伤让她几欲发狂。
籁悠,籁悠……
“我是籁悠!”
像是在向天宣誓,又或者不过是证明自己的存在,籁悠不停地呐喊着。
雷收雨歇,先生领着孩子们回家,临行前视线落在那段焦黑的树干上,转身对着古树弯腰一礼。
隔年,先生的家搬来了古树旁,几年后,古树旁的住户越来越多,起名籁悠村。
籁悠这一睡,再次醒来已不知过了多少年。
她发现自己换了个家,不是,应该是有人把家搬到了她的家里。
时光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她的伤口处已经重新长出了还不算强壮,但却很有生机的支干。
她的主干在她沉睡的时候又分了数十根支干,叶子越加繁密茂盛了。
而深埋在地底的根系也成长到一个令人惊叹的地步。
原来她只能汲取到地下方圆几十米的养分,而现在,整个村子都在她的根系范围内。
籁悠乐此不疲地用根系感受着村民散发的热量,感受着小小的人们在她怀中的呼吸。
随着日复一日的观察,籁悠懂得的越来越多了。
她知道了人类分男和女,老和少,并不是所有的人类的是一样的。
她知道了人类生产的艰辛,他们所食的五谷杂粮需要风调雨顺才能丰收。
她知道了人类寿命的短暂,还不到自己的零头。
她还知道了好多好多。
籁悠非常开心,如果说之前她那无尽的生命如同一张白纸的话,那么这些在她怀中安家的人类无疑给她注入了新的色彩。
时光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好像永远不会停息。
今年的夏季显然比往年都要燥热些。
籁悠村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除了几户打猎的好手,其他村民们早已断粮。
整整半年滴雨未下,水井早已干涸,庄稼枯死,草木皆黄。
一个月后,猎户们也虚弱地出不了门了。
虫草根叶,咬得动的便咬,咬不动的老幼病弱便生吞,饿死渴死的村民越来越多了。
村长佝偻着身子来到籁悠树下。
眼前的籁悠树早不复原来的繁茂,低枝上的叶子早已被人捋干净了。
树干布满刮痕。
疲惫的籁悠看着面前的村长,却没有任何怨言。
这个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用他们人类的算法,五六十岁很老了吧?
几十年对籁悠来说太过短暂了,她对人类的时间不太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