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毕心神荡漾,迈步欲归城郊。
忽闻一声“慢走”,杜娥生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是那大宅中的管家。
“姑娘,我家老爷把这身衣裳给妳。他还说,衣襟里有大兴银庄的三百两银票,还上泰和二十八年的本利。要请姑娘记得,现在是承乐七年了。”
管家说得很隐晦,但其中的意思不能再明显——强调“承乐七年”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说现在不比往年,还请她“记得”!
杜安菱苦笑,还是接过了那衣服——这衣服不知有多沉重!
“老爷还是,姑娘以后可以用回‘杜安菱’的名,但最好还是不要回这里了。”管家见她接过了东西,补充说。
唉,就是用回“杜安菱”的名吗?这点所谓的温情只不过是假惺惺的施舍罢了。这分明是打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却又让人面上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当年的长兄不是这样的——可现在,他变了。
这又怨得了谁!
……
回到丛山县城下时,已经是暮色苍茫。仓促间找了家客栈,将就着度过一夜。
天明,又是新的一天。铜镜映照着熟悉的面目,可心情不再。
数一下身上银票,足足可兑付上千两白银。现银还有九十两,足够买座两进的房屋,再加上二十亩良田——倒是个机会。
有银子,就可以买地。
买地当个地主,也是她一开始的主意。
于是,心情一下子变得畅快了——有了田,就有了可以持续收获的钱粮。有了田,就相当于有了未来!
她不奢望杜瑜若未来大富大贵,但留下几百亩田宅传家的想法还是存在的。
而不跟长兄在一起未尝不是一个机遇,毕竟全是自己买来的田产,日后不会再为分家发愁,瑜若也不会被几个表兄弟姊妹区别对待。现在的长兄——怎么说,杜安菱对他有些失望。
失望归失望,毕竟是自己家里人。
杜安菱觉得,有必要记得这个长兄。
……
毕竟是山里面的小县城,往来的商贾不像山外多。天光放晴,土路上不见人影。
客栈窗前,杜安菱斜倚着竹靠椅。倦懒上身,倒是什么事都不想干——也不是什么事都不想干,曾有抚琴的意愿,奈何身边用惯了的“松雨”,已经赠给自己女儿,留在春月楼了。
也不知道她最近怎样了。
倒一杯清茗,凭窗看一阵远景,忽想起随身包袱里还有宣纸毛笔。脑海中还有京师繁华景致,画下来倒也可以消解无聊愁绪。
动笔?却又不知如何下笔,一恍神竟消磨去小半个时辰。
可以画的东西太多了,从城门一路到春月楼都那样熟悉。而可以画的东西又太少了,皇宫前的横街,还有御花园后的钟鼓楼,自己又没去过几次。
放做其他时候,杜安菱真心不知道无事可做还会是这样难熬的情形。现在她知道了,却发现又找不来事情。
苦啊……竟不知无聊是这么折磨人,杜安菱眉目中带上了愁色。
倒是想起什么来,站起,就要出门。
……
也不像城门外,丛山县城墙里倒是有不少人顶着烈日出行——大多是附近乡里的农人,也有三两成群的商贩。
和当年倒是没什么差距。
这样想着,杜安菱走尽了石板路。接近西城墙的地方,县学书声琅琅。
站定,看着那斑驳的白灰墙壁,杜安菱脑海中凭空幻化出盘木青的身影——怎么会有那么多关于他的记忆?
也是,出了春月楼之后,自己与他的交集倒是极多的——希望他能不改初心吧。
转身又走进沿着城墙跟的小巷,过去买过麦芽糖的地摊处早已被一座酒楼占据。那酒楼倒是有两层高,沿着城墙长长的一条。屋檐搭在城墙上,一尺多粗的木柱,漆色还有八成新。
店门口沽酒的小二看着有些脸熟——似乎,年少时还见过。
不,确实见过,还吃过他带来的他父亲制作的麦芽糖。
……
还不到饭点,酒楼里也没有什么顾客,只有那小二在门口等着人。
杜安菱也没有再犹豫,带着杜瑜若,直接在大堂里找了张桌子坐下。
“客官是要酒还是点茶?这还没到饭点,上菜的话……”小二倒是个尽职的,跟着进了店里,躬身招待着。
“这时候叙下旧,不妨事吧。”杜安菱说着推上前十枚铜钱,看了眼柜台边的茶壶——进了店,点些东西是必须的。
小二也看出了来人的意思,不过五枚铜板足足是两壶半茶的售价,没有不接过的道理。取过茶具,清茶水汽氤氲。
“令尊过去是卖糖的吧。”呡口茶,杜安菱问起。
“家父确实买过糖。”小二阅人无数,知道来人恐怕是离乡久归故地的,如实答道。只是有些疑惑,明明是一介女子,怎么独自带着幼子回乡?
杜安菱看出了他的疑虑,却岔开话题:“酒楼里的茶,不止有本地的茶种,倒和京城里卖的云峰茶有些相似——只不过是次一档的茶叶,恐怕是杨溪县的茶树产的。”
小二一惊,能品出酒楼里茶水不俗的客人很多,可镇能品得那么细,倒是有些水平了。
“客官这是说?”小二谨记着父亲的教诲,把自己身份再一次放低。
“若不出所料,这店里的掌柜,是你的父亲吧。”
“正是家父。”
“二十四年,想不到他还是习惯着掺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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