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当年住在这小院中的女人,豫王心中百味陈杂。沉默了良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起身离开了。
西斜的日头将他的身影拉得有些长。哪怕曾经高大威武,此时也不过是个暮年老人。
看着他步履沉重的 背影,晏寂眼眸渐深,薄薄的嘴角弯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没过了几日,圣人降下明旨,封了晏寂为翊郡王,并赐下了郡王府。
翊,有辅佐帮助之意。
以这个字作为封号,圣人的用意,便很值得人琢磨了。
从太宗皇帝时候起,便很是忌惮宗室掌兵。就如豫王,年轻时候也曾到军中去,也只是为将数年,便被调回了京城,做了一个富贵闲王。
偏偏晏寂,就成了个例外。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圣人很是看重晏寂,对这个宗室中的晚辈,更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喜爱。
一时间,晏寂的翊郡王府,宾客盈门。
就连晏寂本人,也都被人恭维追捧起来。甚至,几位皇子也都纷纷向他露出了交好之意。
晏寂的生命中,前面的十二年,是在豫王府众人的白眼与羞辱中度过的。十二岁后从军上了战场,遇到的大多是耿直的军汉,彼此之间生死相交,并不似京城里这些人,跟红顶白,种种阿谀奉承之态叫他厌恶作呕。
晏寂实在不想在京中待着,偏偏圣人喜他在跟前,时时带着,赏赐无数,又有宫中赐宴。每日里不到宫门落钥,晏寂轻易都离不开。
上一次,晏寂再一次从唐燕凝那里不辞而别,他一直想要再回去别院。哪怕只跟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只是没想到圣人一时又离不了他,且自从封爵之后,也有各种琐事需要处理。晏寂这一回,竟足足有十几日没能出现在唐燕凝跟前。
想到那天晏寂一张清俊绝尘的面孔上,涂了层胭脂似的神色,唐燕凝也有些个别扭。故而晏寂没有再来,她反而倒是有些轻松了下来。
不过,这轻松也没有持续几日。
唐国公来了。
还是兴冲冲来的。
唐燕凝大为纳罕。她这个便宜的爹,这是遇见了什么好事吗?升官了还是又收了新人了?
“圣人下旨了,要往行苑避暑,还要在行苑里办端午大宴,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皆可携家眷参加。”唐国公搓着手兴奋道,“这可是再难得不过的机会了!”
林氏不明所以,“什么机会?”
“你久不出去,自然不知。”唐国公笑道,“如今太子和几位皇子都到了大婚的年纪,从去岁开始,圣人就有意为太子选立太子妃,又要为皇子们选名门闺秀聘做正妃。阿凝即将及笄,眼看着便可出阁,这不正是个好机会?”
如今林氏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昔日里无双的容色,又可见得几分。她两道好看的远山眉蹙起,“你的意思是,让阿凝出席端午大宴,去争那劳什子皇子妃的位子?”
她心头跳得快了些,咬住下唇,摇了摇头,“我看不可。”
圣人除了太子外,还有五个儿子。
这六位皇子,年纪都相仿,没差了几岁。
与先帝相比,当今圣人膝下看似清明简单,实则不然。
如今的皇后薛氏,出自薛侯府,育有大皇子。按说,大皇子居嫡居长,太子之位本来该是他的。
但,薛皇后并非圣人元后。
圣人的元后,是已经故去的孝纯皇后。太子,正是孝纯皇后所出。
大皇子出生的时候,薛皇后只是圣人身边的侧妃。故而严格来说,大皇子只能算是庶子。
不过,太子虽然是元后嫡出,但他生母早逝,母族不显,虽有皇帝看重宠爱,终究也还是有些不足。
随着大皇子与太子年纪渐长,朝臣也开始站队,多数分做了两派。
一派支持大皇子,以如今是薛皇后正位凤仪宫,大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嫡出,且又居长为由,力争推大皇子上位。这一派的人,以武将居多——大皇子的母族薛侯府,正是以武起家。
另一派支持太子晏泽的,则以文臣为主,认为太子既是元后所出,便是圣人膝下身份最为尊贵的皇子。便是薛皇后,在元后灵位跟前,也需行礼拜叩。这自古嫡庶分明,方为清明兴家的道理,何况一国?
当然,这样的明争暗斗不可能放到明面上来。圣人自己就是踩着兄弟们的血,走上皇位的。可他年纪大了,却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够兄友弟恭。
两派人表面上和气,背地里斗得风生水起。
林氏并不懂得朝堂上的事,但她不傻。平头百姓家里,兄弟们分家还能为头牛为只碗打得反目呢,何况皇室中人?
她读书的时候,也听说过,前朝末帝时候皇子夺嫡,最终闹得整个朝廷乌烟瘴气,天下大乱,百姓不堪其苦。
“阿凝的性子,不适合入皇室。”林氏搂着心口,深深吸了口气,难得将目光落在唐国公身上,低声劝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皇室?国公爷,你常要上朝,该比我看得清楚。嫁给皇子做正妃,听着荣耀体面。可背地里的苦楚,又有谁知道?不说别的,单是皇子未封王开府之前,便可有两侧妃四庶妃,上不得玉牒的侍妾通房无数。人多了,争斗便多,我舍不得女儿去过这样的日子。”
若是唐燕凝嫁入寻常人家,她若受了委屈,自然有兄长父母为她撑腰。嫁给皇子,那便是皇室的人了,是君,父母兄长见到她,甚至还要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