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答道:“说是冯昭将她十二岁的一首《江城子》写在明园的书法示才亭里了,她觉得冯昭落了她面子,还说不需世人同情、可怜。”
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
沈太后也觉得不像。
当日,孟氏与余氏入宫,她斥走了左右,余氏与她说了一番话,竟说要给冯昭请封女国公,太后当时就吓了一跳,可余氏说,到了此辈,冯家嫡长房就两个女儿,难道要因为她是女儿身就不封赏了。
太后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当即就应了。
可是事后,经身边的嬷嬷提点,越想越不对,女国公,除了汉高祖皇后吕氏为了挑恤皇权,故意给自己的胞妹封了女国公,历朝历代就从未有过。这事要是成真,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既然封了女国公,那嫡长房无儿子,是不是可以封个官爵,像越国公、安远候、新宁伯一样领个实职。
领了实职那就是女官,且官位还不能太低。
太后听了嬷嬷一分析,当即吓了一跳,觉得余氏此人城府太深,竟然想要女子为官。
高祖皇帝行事霸道,不容质疑,这也造就了沈太后是个性子温婉,以夫为天,以夫为纲的性子,一想到余氏的目的,她就觉得余氏太厉害。
当然,这只是她私下与身边嬷嬷议论,是不是真还另说,冯家嫡长房没儿子这是事实啊,两代男丁都是为了皇家而死,这封赏也好,恩赐也罢,总是要给的。
太后想到高祖皇帝,想到他无数次地对她念叨冯然,说冯然当年在攻打皇城时,代他死得惨,也时那时,高祖才知,他的嫡兄、弟弟们容不得他,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冯然不仅是高祖的知己,亦是他视若兄弟的手足。
高祖对冯家嫡长房一脉抱有极深的愧疚,沈太后更不愿将嬷嬷的猜测说出来,那到底是空穴来风的话语,不值一提,她宁可相信余氏是贤惠良善,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这余氏的性子太要强,与禄国夫人像!若不坚强,也撑不起冯家嫡长房。”
冯然这一脉,人丁单薄,只一个独子、一个独孙儿,偏独子没了,独孙儿生下来不久就夭折,反观冯焘、冯熹两房人,人丁兴旺。
皇帝自是不提他算计了余氏母女一回的事,太后答应封女国公,他可没答应。他不能违背规矩,又不想落人言,只能借冯昭之手,他是瞧冯昭知进退,便赏了冯晚一个“婉华县主”,有这身份,冯晚就算嫁到婆家,也不会有人小瞧。
皇帝道:“冯、陶、余三家不愧是前朝书香名门,昨儿冯昭乘圣人车得遇了朱先生,还与朱先生说了话。”他便当成趣事一般讲给太后听。
太后一听完,看了看旁边的嬷嬷,瞧你乱猜测的什么,冯昭有此见地,定是余氏教导出来的,还说什么女国公、女官,你怎么不说女皇帝啊,分明就是多事,还害她担心了几天。
“这冯昭说得真是不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妇更有责。匹夫之责在社稷,匹妇之责在培育优秀的后代子嗣,这孩子是个好的。”
皇帝连连附和,“朕算是明白,她为何要拿钱建皇城女院了,是个懂事的。”
太后默了片刻,打消了之前女国公的诸多猜疑。
那嬷嬷听到皇帝的话,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实在是她认得冯冰娥(冯嬷嬷),以她与相识几十年,这冯冰娥就不是个安份的,常说女子怎么了,哪里不如男儿的话,若不是相貌平平,一旦给她得到机会,她就能翻天。故而,嬷嬷这才多想。
太后道:“说了这半晌,那首惹恼誉国夫人的《江城子》到底是什么,竟是惹得她罚了冯昭这丫头。”
皇帝与身后的高总管使了个眼色。
高总管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不相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先帝没了,在世时对沈太后百般呵护,更是信任有加,在高总管的轻诵声中,太后就似看到先帝躺在孤零零的坟墓,而当年大婚、婚后的幸福,再有如此又余她一人,听着听着,泪如泉下,待高总管诵到“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嬷嬷连忙递了帕子过来。
皇帝道:“不曾想那孩子十二岁就能写出此等词赋,但是个颇有才华的。”
太后拭去眼角的泪,“哀家听人说过,说禄国夫人生前曾要誉国夫人改嫁,可她不愿。誉国公离逝时,她才十九岁,若不是夫妻恩爱,又怎会固执如此……”
她说余氏,便又想到自己,眼泪又涌了出来。
皇帝道:“听说昨儿在明园,因着这首《江城子》惹得不少贵女哭了一场。唉……没想这余氏倒是个情深意重的。”
太后道:“既然余氏拿定主意不再嫁,她又重建白泽书院,功劳不小,陛下就再赏她些什么罢。”
皇帝想了片刻,“贞节牌坊?”
太后愣了又愣,太祖、高祖可都不赏此东西的,直说这东西害人不浅。“立书作传,以示旌表,将冯家嫡长房婆媳、父子的事都传扬下去,他们寡母孤女委实不宜,也给那等不长眼的看看,她们是我皇家、朝廷护着的人。”
“儿子谨遵母后懿旨。”
太后摆了摆手,“你国事繁重,保重身体,且忙你的罢。”
她不想理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