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的那群人如何想要在贵族和大商贾之中互相倾轧剥削,嬴政都是不会管的。
因为这种游戏是你情我愿的游戏,也是十分符合嬴政的利益和诉求的游戏——这游戏门槛极高,能够参与的人,无论输赢,他们都是嬴政的敌人。
而敌人之间相互内耗,是嬴政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并且,这种游戏的存续本身,对于嬴政而言,也是一种值得观察的素材。
疾走的比赛还在继续。
安带了孩子们参与了这次的“盛会”。
恤孤院的孩子,其抚养和教育的方式,都是嬴政亲自制定下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抚养、教育这些孩子。
大家所能够看到的,只是这些孩子因为这些抚养方式而产生的性格、习惯。
也就是,结果。
这个结果,是嬴政施加干预、才造成的。
在因果层面上,嬴政的行为是因,这些孩子的性格塑成、行为习惯是果。
徐青城所留下来的那一卷文字的名字,就是《天下因果》。
这因果,讲述的,便是这样的东西。
因果,在嬴政看来,是一种关系。
因为吃了饭,所以不饿。
吃饭为因,不饿为果。
因为试过火是烫的,所以不会再去触摸火。
试过的行为是因,不会再去触摸的状态是果。
因为从来都不曾缺少吃喝,所以也就不会担心缺少吃喝。
不曾处于缺少吃喝的状态里是因,处于不会担心缺少吃喝的状态里是果。
这样的“因果”关系,字句说来,十分无聊、简单。
可是落在现实里面……无数的因果相交织,数不尽的因果相堆叠。
简简单单的一次交易行为背后,便是数不尽的因果累加的后果。
“按照我们讨论过的理论来逆推,交易行为的背后,是交易双方见证过无数次交易而形成的习惯使得他们有了‘交换’的概念,而后对于自身缺乏的事物的购买念头,则来自于对于自己现状的分析……”
一个简单的行为,被嬴政拆解为许多的细小的部分,每个部分都是长年累月的现实经历和意识提炼的结果。
每一个行为习惯——砍价、货比三家、使用货币、购置商品这些行为之中都潜藏着细微到难以想象的习惯。
而每一个习惯,则又是数不尽的亲身经历和环境诱导的结果。
嬴政将自己所见、赵高所见、农会的报告、代入到《天下因果》所记述的理论当中去,并且以“控制变量”的手法,以及鞠子洲所教授的理论进行分析。
越是分析,越是产生更多的疑惑。
因为理论分析得到的结果告诉他:环境的趋同,最终会致使相同环境中的人的思维观念和行为习惯趋于一致,在大致相同的区域之中摆动,即便性格大相径庭,但其实本质上,大家的思维模式都是一样的。
这种一样,是近乎必然的!
嬴政拿过了赵高对于恤孤院的孩子们的观察记录,慢慢翻看。
越是看,越是觉得自己应该是对的。
——恤孤院的孩子们虽然出身贫苦,但他们被嬴政抚养起来,待遇是按照成蟜的待遇来定的。
而教授的东西则是鞠子洲教授过嬴政的那些东西。
嬴政开始时候为了照顾这群小孩子,于是对于那些理论作了简化。
可,即便是简化,这些孩子也完全没办法搞懂这一切。
他们甚至没办法入门。
而思维和行为表现上,那些孩子,越来越与嬴政蓄养在宫中,当做对比的秦喜、秦乐、争流,甚至成蟜等人表现一致。
虽然细节上,很多不同,但大致,已经可以见到他们重合的一时。
嬴政仔仔细细地比对过这些,才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记录封存起来,使人储藏宫室之中。
这些东西,还是比较重要。
嬴政思考许久,冷着脸将这份研读已久的《天下因果》点燃。
这份东西,他不知道鞠子洲看过没有。
如果鞠子洲看过,他希望鞠子洲不以为意;如果鞠子洲没看过,他却又有些希望鞠子洲会因为这卷东西,感到吃惊。
“徐青城啊徐青城,真是死了都要搞点事情!”嬴政摇了摇头。
幸而徐青城已经死了,不然的话,他可能忍不住想要再杀他一次。
“夏无且。”嬴政轻声呼唤。
坐在外室等候的夏无且立刻回应:“唯。”
“你带些太医,随朕去往恤孤院,朕要去看一看那些孩子,看看他们……他们在外面跑了一天了,也应该累了,看看他们有没有谁人发热、昏蒙的。”
“唯。”夏无且没有二话。
即便是他有意见,又能怎么样呢?
嬴政的想法,是任何人都没办法左右的。
“环境所塑成的性格,按照师兄的理论来说,如果不遭逢巨大的变故,彻底颠覆其旧有的观念的话,是非常难以改变的。”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是我给予他们再多的好处,这天下的氓隶庶人……也没法儿成为我所想要的人。”嬴政以自己之前以兵士、农会群生为实验对象而得出的结论对自己宣判。
这样的结果出现,意味着一件事情——鞠子洲曾经所对他讲述过的那个“永生”,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些人,根本就没法儿成为贯彻“斗争”二字的人。
要想使他们改变,除非是使之陷入长久的困苦绝望之中,用刀兵洗过,用火焰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