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生?”顾长平唤。
“学生在!”
顾长平拿起朱笔,一边画圈,一边道:“你这字峻秀有余,劲力不足,虽端楷有体,但有些女子的轻佻,哪怕文章作得再好,也是枉然。”
靖宝脸唰的红成一块碳,心里暗暗吃惊,这家伙的眼神不是一般二般的毒辣。
“还请先生赐教。”
顾长平吃口茶润嗓,然后从随身带着的书本中抽出一本,“啪”的扔在靖宝面前:“这个你拿去,以后照这上面的字练。”
靖宝忙双手接过,低头一看:顾长平碑帖。
这字体……
靖宝一咬牙,抬头看向顾长平,哪有做先生的推荐自己的字,让学生临摹的,太自负了。
“怎么,你不愿?”
靖宝赶紧弯腰深作一揖,“谢先生赐帖,只是我的字和先生的字出入太多,短时间……”
顾长平冷冷打断:“每日临三百字,半月交到我案桌前,半月没有长进,不必再来上课。”
三百字?
靖宝身子晃了晃,有种被天雷劈中的感觉。
顾长平见她苦着一张脸,索性将手中的茶碗重重一叩,厉声呵斥道:“若不想临,给我滚出国子监!”
靖宝立刻灰溜溜的退下。
顾长平从眼皮子底下看到这人对着他的碑帖长吁短叹,心中冷笑。
真真不识好歹,她这个身份想在国子监混得平安无事,这笔字就得改了,否则真遇到那眼光毒辣的,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还考科举?
她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
“学生也想临先生的字。”
一道慵懒的声音横出,惊得靖宝赶紧抬头,只见高朝将文章往案桌上一放,“请先生赐碑帖。”
顾长平深目看高朝一眼,没作答,低头去看他的文章。
看毕,他用手指点了点几个字:“你的字不适合临我的碑帖。”
“若学生执意想临呢?”高朝乜斜着眼睛看顾长平,眼中有挑衅的意味。
顾长平温润一笑,“在为师面前态度骄矜,出言不逊,全无恭敬谦卑之态,高生,这便是你的尊师?”
话这般重了,但高朝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想让我尊师,就劳烦先生先给我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为什么先生的字靖什么宝适合,我却不适合,同样是一笔烂字。”
谁说我的字烂?
还有我叫靖宝,不叫靖什么宝!
靖宝藏在袖子里的小手握成拳头,表示强烈的抗议。
顾长平往靖宝那边淡淡地扫一眼,一字一句道:“因为你的字比她的更烂,还不配。”
我天!
顾祭酒可真敢说,他知道不知道眼前站着的人是长公主的独子,是皇帝的外甥?
他不配,那还有谁配?
众监生摒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等高公子掀了桌子,大闹一场。
哪知,高朝只是偏头笑了一下,“是不是我的字练好了,就能习先生的字?”
“是!”
“那就劳烦三月后,先生再准备一本碑帖,学生到时候定亲自来取。”
说罢,高朝弯腰作揖,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归座,自说自话地拿过靖宝的文章瞧一眼。
“也不过如此,三个月我还说多了!”坦荡得近乎无耻。
靖宝气得浑身直发抖,她的字招谁惹谁了?
……
晚间课业,靖宝闷头临帖。
十几年字体养成,多么不容易,现在要重新开始,心头那份割舍,用笔的艰难,岂是朝夕能成的?
三百字写下来,她整条右胳膊都快废了。
正收拾文物匣子时,汪秦生咧着四颗大白牙走过来。
这是来等她下学。
靖宝想着呆会要做的事情,忙道:“秦生你先回去,我想去沈先生那里一趟。”
“去做什么?”
“去和先生谈谈心!”
谈心是假,求人是真。
顾长平都能从她的字体看出“女子的轻佻”,以后露馅的地方必是越来越多。
怕夜长梦多,她必须早些升进诚心堂或者修道堂,这样下去半年就可以参加秋闱乡试,若乡试中举,便可连着参加会试。
二试通过,便可入朝为官,到时候请一个外放的差事,自己女子的身份就能遮掩过去。
更主要的一点,她实在不想和长公主的儿子,同住一个宿舍,同在一个学堂。
沈长庚见她来,略略吃惊。
靖宝厚着脸皮跪下道:“先生,当日翰林考,学生是吃坏了肚子,所以没发挥好,做了篇残文。”
沈长庚:“……”所以?
“所以,学生觉得自己的学问不应该留在正义堂,应该进诚心堂。如果先生不相信,可出题再考学生。”
靖宝一句话说完,发现沈长庚的嘴角似乎在抽搐,她心里隐约升起一丝不好的预兆。
果不其然。
沈长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出题再考?若文章做得好,升诚心堂,若文章作得不好,那你是不是打算滚出国子监?”
靖宝:“……”怎么一个个的都让她滚?
沈长庚端起茶盅,吃一口,“人有自信是好事,但自信过头,就是狂妄?靖生,我知道你天资聪慧,少年成名,但古往今来,多少天资好的人,毁就毁在一个狂字上?”
靖宝忍不住解释:“先生,学生并非狂妄,而是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
沈长庚当然知道她有几斤几两,但为杀杀她的傲气,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