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宝挣扎着坐起来,抬手想拢拢乱发,让自己的形象看上去好些,抬到一半时发现顾长平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索性把手放下。
生病的人,还能有什么好形象?
“先生怎么来了?”
这嗓音,像是被刀劈过一般,说不出的嘶哑,听得顾长平脸色微微一沉,“怎么病成这样?”
说罢,他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手快要碰到的时候,靖宝的背都僵了,下意识的往一旁偏了偏。
顾长平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怕我?”
他笑看着靖宝,笑意却不抵眼底。
靖宝手指捻着被子,眉目低垂,“怕把病气过给先生,先生离我远一些。”
顾长平反而在床头坐下,抬眼细细打量靖宝,这人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小脸狠狠瘦了一大圈。
靖宝被他打量的很不自在,“先生不说,怎么就来了?”
“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也有话想问。”
顾长平挪开眼睛,“那天晚上你来找我,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走了?”
“我……”
靖宝将一点苦涩深深地藏在瞳孔里,好一会,才哑声道:“我打翻了茶盅,怕先生骂我,就溜了!”
顾长平皱了下眉,“你不像是会溜的人!”
“再不溜,我这场病就该生得更重!”靖宝几不可闻道:“我当时就感觉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了!”
“那你找我什么事?”
面对顾长平的锲而不舍,靖宝不得已只得又扯谎道:“我来是想和先生说,考得不错。”
顾长平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在分辨这话里的真假。
他目光深沉的近乎有压迫感,靖宝再受不住,下巴往被子里一缩,半张脸都躲进被子里。
顾长平看了她一会,见逼不出真话,实在无计可施,只得转身绞了块热毛巾,“我给你绞块毛巾擦擦汗!”
靖宝想说不用,又怕他看出来,只得扯着嗓门唤道:“阿蛮,阿蛮!”
阿蛮就守在外面,一听七爷叫,忙掀了帘子进来,“爷,什么事?”
“帮我绞个帕子擦擦汗!”
“你去吧,我来就行!”顾长平冷声道
阿蛮看看他,再看看床上的七爷,心里那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话,差点脱口而出,碍着顾长平周身的凛冽,才没敢说出口,只得讪讪离开。
顾长平拿着热毛巾走到靖宝跟前,靖宝眯眼装傻笑:“先生有五个弟子,都要病了,先生怕忙不过来!”
“自己擦吧!”顾长平把毛巾递过去。
靖宝伸出手,目光却不敢与他直视,这个小小的动作,像是触到了顾长平的那一个点,他故意将帕子往边上歪一歪,胳膊横了过去。
靖宝一把手抓过去,触手的感觉让她猛的抬起头,顾长平此刻不再与她周旋,手腕一翻,扣住她的手,开门见山道:
“靖文若,你心里有事?”
“我……”
所有到嘴边的话,都死死的咽回喉咙里,没说出来,靖宝随口搪塞道:“我……没有!”
“你有!”
烛火跳动,窗外是漆夜的凛冽。
屋里,两人一坐,一站;一俯,一仰,各有姿态。
顾长平眼中有逼视的寒芒,靖宝眼中有躲闪的心虚,她脸皮微微抽/动。
“我来其实就是想和先生商量,以后是留在京中,还是回临安府。”
她说话的样子透着些委屈,眉眼间少了飞扬、明亮的少年气,多了一份独属于女子的缠绵悱恻。
最后半句话的欲盖弥彰,连顾长平都听得出来。
和他藏在梦里的,眼里的,欲盖弥彰的那些心思一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在嗓子底笑了一声:
“春闱过后还有殿试,若是中了一等前三甲,你没的选择,只有进翰林院;二等前十,也在翰林院,你连考进前十三的自信,都没有?”
“本来有!”
靖宝轻声道:“后面想多了,就没了,总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没答好,心里没底。”
“傻啊!”
顾长平喉结微滚,口吻稀疏平常道:“为师的半分淡定都没学到。当年我考出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第一是我的!”
顾长平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谁也抢不走,必须是我的。”
靖宝听到自己的心,咔哒裂成两瓣,他说这话的口气,像极了君临天下的霸主--
这江山是我的,谁也别想动!
顾长平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便偏过头去看她,不料猝不及防的遇到了靖宝的目光。
顾长平微微错愕。
他从来没看过靖七的眼神居然是这样的,那目光透着委屈,透着狐疑,还有……
戒备!
顾长平飞快的移开视线,也缩回了手:
“再有三天便是春闱张榜,接着就是殿试,殿试过后才真正分出个高低上下来,你这病……病得不是时候。”
“先生,殿试要注意什么?”
“需要……”
顾长平又抬眼去看他,靖宝立刻飞快的挪开眼,虽然她挪得很快,但到底没能逃过顾长平的眼睛。
“殿试需见天颜,虽说人不以丑美盖棺论定,但长得好的,气度佳的,皇帝怎么着也会多看几眼,你如今……”
他脸上是略略嫌弃的表情,靖宝只觉得半空砸来一块石头,“咣当”砸在自己脑袋上,把她砸了个耳聪目明。
他娘的,我还没殿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