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傅迎窗而立,缓缓转过身,冷眼看着靖宝一语不发。
自己这文书来得不光彩,老太傅素来耿直,看不上自己很正常。
靖宝见状, 垂首跪下道:“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于大人来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苏太傅一愣,一股不动声色煞气露出来,“你倒是敢说!”
敢不敢的,都已经说了!
靖宝决定再多说些:“我即入了这秘书台,到大人您身边,所言所行,必是为大人着想。这事于别的阁老而言,不过是政事,非左即右;于大人,更牵着一层私事,我光想想,都替大人觉得难。”
苏太傅不曾想这小子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明知道是拍马屁的,但听着却觉得窝心。
而且,他说的句句没错。
上头争得你死我活的那两位,都是他的学生,这两人的禀性,他做先生的最最清楚。
一个雄心万丈,伺机而动;一个性格软弱,急于求成。
先帝在时,就料到这两人必有一争,因此暗中叮嘱他劝导着皇帝,削藩必要缓缓而行,不可急于求成。
皇帝年轻气盛,旁的事儿多多少少听劝,唯独削藩这事,如破竹般一意孤行。
依自己的意思,可挑拨藩王与藩王之间关系,让他们先打起来,皇帝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这里,苏太傅忽然很好奇,从这个小子嘴里能说出什么名堂来,于是问道:“你倒说说,我难在何处?”
靖宝默然片刻:“大人不光难在手心手背都是肉,更难在立场,大人是一片赤诚之心,有人未必这么想。”
苏大傅大惊,这话简直戳到了他的痛处。
自己的劝导在皇帝眼中,不是因为先帝的嘱托,而是在为昊王求情。话说得深了遭人疑,说浅了没用处,是真难。
但凡皇帝要听进去一二,也不至于是如今这个硬碰硬的局面。
他抚了抚花白的胡须,“依你之见,老夫该如何?”
“大人问的,在身处两王之间,该如何自保?还是……”
靖宝顿了顿,又道::“还是今时今日的局势,该向皇上提出什么样的谏言?”
苏太傅面沉似水:“有何区别?”
“前者,大人只管顺着皇帝的话说;后者,那就得审时度势大秦的局面。”
“大秦的局面如何?”
“东有倭寇,北有蒙古人,西边有边沙诸部,只有一个南边还算消停。”
“还有吗?”
“宁王自焚,诸王自危;昊王再出事,诸王必反。”
“大胆!”苏太傅脸色大变。
靖宝忙垂下眼帘:“学生只是实话实说,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大人指正。”
“哼!”
苏太傅哼了一声,再无下文。
靖宝的心当场吊到了嗓子--她这一招是兵行险招,行得好,苏太傅会对她改观;行不好,那明儿个也不用再到秘书台来上衙。
真正的皇宫一日游。
许久,只听头顶传来苏太傅疲惫的声音,“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先起来吧!”
靖宝听话的站起来,却在快要站直的时候,突然踉跄了两下。
皇帝身在局中,看不到大秦面临的困局,所以要动昊王。
真的要动手吗?
靖宝的手心布满了冷汗,她听见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
御膳房送了食盒来,只是苏太傅吃到一半,便被皇帝又请去。
靖宝扒拉了几口饭菜后,便再无食欲,让小太监收走,自己泡了杯浓茶,等苏太傅回来。
子时一刻,苏太傅拖着两条沉腿回来了,幽幽看靖宝一眼后,哑声道:“回房歇着罢,有事明儿再说。”
“是!”
靖宝看老太傅一眼,默默退出去。
连衣服都没脱,和衣眯了半宿,天还没亮,听就院子里有动静,原是老太傅起床了。
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简单的洗漱下,跟在老太傅的身侧。
一老一少用罢早饭,老太傅整了整朝服便去上朝。
许多年后,有史官翻出这一日的记录,惊讶的发现,大秦朝的叔侄之争,由这日的早朝开始,真真正正的摆在了台面上。
这日,王国丈连上三道奏折,弹劾昊王;
第一道为私下征兵,意图谋反;
第二道是私下征粮,意图谋反;
第三道是窝藏高丽罪臣之后,意图谋反!
除了王大人外,弹劾昊王的奏章如雪片般纷纷呈上来,都是要求皇帝严惩的。
消息传到秘书台,靖宝只觉得浑身冰凉,手足无力。
皇帝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短短一夜,已经发动文武百官,对昊王进行了前所未有的讨伐,而且把李娘娘也牵扯了进来。
这是动了杀机。
在几乎一边倒的讨伐声中,一向明哲保身的苏太傅出乎所有人意外的请求皇帝三思而后行。
他的理由很简单:昊王若有事,北境谁可御?
皇帝看着苏太傅的眼神,冷得如冰渣。
是北境重要,还是他的皇位重要?
李君羡都已经屯兵屯粮了,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盛怒之下的皇帝将苏太傅的话无视,短短半天的时间连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三司彻查昊王征兵征粮一事。
第二道:李娘娘乃高丽罪臣之后,由锦衣卫进行抓捕被审讯。
第三道:昊王意图谋反,五百兵卸甲交刀,由禁卫军看管,限昊王三日内自澄事实。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