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杀一逃卒,至其家,乃见自刎女尸,旁有一伏乞求生之子,余叹其姊贞烈,欲饶其命,卖之为奴,遂令从者组头将其缚。子藏刃怀间,忽暴起,断组头之颈,又起而击余,吾将其杀之,观组头伤,复验女尸颈伤,遂疑子不欲姊辱而杀之,吾爱子之勇武,衷心叹曰,小儿长,必为猛士。
作于应永二年十二月三日夜”
——《蜻蛉物语》其间一篇半文不白的随笔
……
应永二年冬,京都,三之町。
清晨,街道上一片残叶被凛风扬起,又打着旋翻飞飘落。
残叶触地之时,街道尾一座简陋的町屋中,男孩正费力地撑开眼睛,心中默念:
“第七次”
入眼是木制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沟壑清晰可见,其中一道沟壑还挂着不知名的小虫茧,乳白色微微晃荡。
男孩想转头,观察屋内以获得更多信息。
可是天花板却开始旋转,先是顺时针缓缓而动,继而越转越快,最后整个视野里都翻滚颠倒起来,一股强烈的眩晕从大脑深处涌上来。
男孩双眼顿时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又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了。
“呕~呕!”
“呕~~”
粘稠的唾液伴着酸液,连带食物渣滓混合而成的液体倾泻在地板,又蔓延而去。
地板马上噔噔地响动起来,液体被一只脚踩中,吧唧四溅而开。
“新九郎!你醒了……”
一个女性声音响起。
男孩用手肘支着身子偏过头,还在干呕,此时胃里已然空荡荡。他知晓自己被抱在了怀里,有些不情愿这个姿势。
可他还不太适应这具身体,不能很好地行动。另外最重要的是,对方话语中“新九郎”这个词。
他心想,这便是这次的名字吗。
“感觉怎么样了?”
依旧是刚才的声音。
“新九郎”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一些,接着一张脸凑到自己侧脸旁。
“姐姐在这,不要怕。”
姐姐?男孩又获得一个关键字眼。
他微微偏过头,发现对方是一个女孩的面孔,岛国女性常有的圆脸,年轻而清秀的脸上,尚未留下劳作和岁月的风霜,但终究泛着些蜡黄。
“啊……捏”
男孩用刚获得的信息,发着“姐姐”的日语发音,以适应着用这副身体肌肉说话,最后说的间断又沙哑。
可女孩听见后,却惊喜地抱住了男孩。
“在呢,姐姐在呢。”女孩的下颚顶在男孩的额头上。
“新九郎”面无表情,只是出神地望着墙壁。
他思索着等会该如何……如何说自己“失忆”的事情呢?以至于没有察觉到滴在自己头上的液滴。
……
接下来,“新九郎”还是先结巴地对姐姐说自己“失忆”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姐姐只是先是诧异,然后惊慌了一会,便反倒安慰着他。
“别担心,新九郎大病初愈,应该很快就会记起来的。”
姐姐边说,还一边温柔着抚着新九郎的头。
对此,新九郎也能只能感叹,这个时代生活所带来的苦难,早已将平民的内心磨砺得……怪异般地坚韧。
之后交谈中,新九郎知道自己的姐姐叫里奈,单一个名,没有姓,此外还有一个兄长。
自从父母逝世后,作为长子的兄长便肩负起生活的重担。目前兄长处在军营中,在其加入了军伍前,新九郎兄弟姐三人,共同居住在这个狭仄的“町屋”中。
所谓“町”,多用于日本地名,相当于城镇街道的意思,如三人所居住的三之町。
“町屋”,便是街道中的街屋或店铺住宅,这座町屋便是作为三人的父母,作为“町人”劳碌一生,留下的唯一遗产。
而“町人”,便是工商业者,属于百姓中的一种。
日本的“百姓”,原指有姓氏的农民,不包括部民和奴婢,但真正拥有姓的农民其实很少,一般都是农民的上层“名主阶层”才有,之后随着庄园制的发展,无姓农民、渔民、商人和手工业者也才划入了百姓的范畴。同时,日本社会也有着士农工商的鄙视链存在,在安土桃山前,町人地位只高于乞讨的贱民。
姐姐里奈说话时,新九郎一直静静听着。
只有当他听到自己还有一个兄长时,眉头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姐姐再加一个兄长,那这一世就有两个羁绊了。
同时新九郎也开始适应手脚的活动,在里奈关切的目光中,开始能强撑站起来走几步,接着又能够快步绕着町屋走动。
运动一会后,他很快便感到疲惫,大多数时间只能躺在榻榻米上。
他时而看着里奈在屋里忙碌,时而则望着天花板入神,脑子悠悠地想着些什么。
有时里奈会端着一碗散着怪味的药汤:
“新九郎,该吃药了。”
有时里奈做家务时,看新九郎望着天花板发呆,便会急切地跪坐在弟弟身边,问他是否不舒服。
新九郎则回以淡淡地笑,睁大着眼睛示意自己没事。
直到吃饭时,新九郎才确定姐姐里奈脸色蜡黄,的确是因为营养不良。
因为午餐只有一小碗小米粥和一点萝卜丁。
这个时代的岛国物产不丰,穷苦人家一般只有小米饭、煮萝卜两块作为饮食,武士贵族们大多好一些,但也只是小米饭换成了大米饭,菜品则加了野菜或者酱汤,荤腥也则大抵是两指宽小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