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琅侧头回眸,望着扶着自己的人,看着那两鬓斑白,白得刺眼的发丝,突然之间,心绪繁芜,复杂之极。她感觉自己的心,一刹那之间,像是要跳出来。一刹那之后,又仿佛沉入水底。起起落落,浮浮沉沉之间,仿佛过了一万年之久。
两人视线对视,胶着,沉默,无言,看似平静如大海,可海底下却是潜流暗啸无数,似乎一场海啸即将来临。
“阿琅,阿琅————”慧觉仿佛脚踏风火轮一般,呼啸着疾冲而至。
冲到跟前,他仰头巴巴地望着王琳琅,看着她左脸上那道醒目的疤痕,眼睛里顿时弥漫起一层雾气,“我好想你。”他哽咽地说道,一把抱着王琳琅,头贴在她的腰间。
孺慕之情,依赖之意,在那张苹果一般的小脸蛋上,显露无疑。
王琳琅的心,顿时软成一团,柔成一片,她爱怜地摸摸小小少年的头,“我也想小觉啊!”她声音磁性,温柔,仿佛阳光的温暖,参渗而入,使得听到的人,如沐春风。
慧和是一个内敛之人,他大踏步而来,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但望着她的表情,隐隐露出几分激动之意。
一身白衫的慧染,双目晶亮,对着她微微一笑。温暖和煦的笑容,像是黑夜之中的月光,温柔,宁静,似乎有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
王琳琅朝着两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漂流已久的旅人,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在疲惫至极的终点,见到了温暖的家人。
看着那久别重逢的四个人,说说笑笑,絮絮叨叨。温馨穿插其间,他人根本无法插入。萧博安慢慢地退到了一边,那双黑如幽潭的眸子,虽然平静无波,但似乎有无尽的暗潮在潭底潜涌。
王琳琅不是没有感觉到萧博安那火辣辣的视线,但此刻的她,根本不想面对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她本该恨他入骨,可是那些满腔的怨恨,在看到那头灰中带白的长发,看到腰间那悬垂的五彩丝线的络子,看到那双仿佛黑夜般深邃而痛苦的眸子,就像是突然被用针戳了一下,噗噗噗地漏气了,瘪了,萎缩成一团。
那些爱恨情仇太过沉重,像是枷锁一般,压得她几乎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一时间直觉得很累,很倦,根本不想理这个人。她想,就让她充当一次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吧,允许她懦弱一回。
长途赶路的疲惫,再加上刚才救人时精神的高度集中,使得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一般倦怠与虚弱。
许是看到了她苍白的容颜上,明明白白的疲惫,清清楚楚的虚弱,了尘大师大手一挥,数十几名僧人,将她从激动遭杂的人潮之中解救了出去,一行人朝寺院的内围走去,将那一地喧嚣遭杂,水深火热,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与三位师叔重逢的喜悦,使得她紧绷的精神,一下子得到了松懈。潮水一般的倦意,像是尾巴一样,紧跟而来。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和几位师叔寒暄说话,各自讲述别后的情况。
待到安抚了几位师叔,王琳琅就单独求见了尘大师。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自然首先要完成自己此行的任务。
圆空是一位笑颜mī_mī,面白无须,体态圆润的老和尚。当她道明原委,将谢神医托付给自己的雕花木盒转交给他时,这人面色复杂,眼神愕然,白皙肥厚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恍惚之色。
一种名叫怀旧的东西,似乎从黑暗的地底翻涌而起,漫上了他的全身。仿佛手中的木盒,不是木盒,而是逝去的时光,远去的岁月,以及穿梭着在那些时光与岁月里影影绰绰的人,和或喜或悲的往事。
短暂的怔楞与恍惚之后,这个白白胖胖的和尚就恢复了原样。他笑眯眯,乐呵呵,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者,拉着她寒暄了许久,才摇晃着有些圆润的身体,踩着从容不迫的步伐离开。
信使的任务既已完成,王琳琅心中大石落地。围聚在自己周围的是共患难的同门师叔,以及脾性相投趣味相仿的好友,紧绷在她脑中的那根弦,仿佛一下子得到了松弛。极度的疲惫倦怠,像是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从骨头缝里源源不断涌出,将她带入了深沉的睡眠,浓重的黑暗之中。
本想是小憩一番,哪想一觉醒来,她头晕目眩,发烧咳嗽,嗓子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得待在相国寺的客房之中,每日喝着苦哈哈的中药,等待着身体的康复。
其实,自那日落入寒潭,她紧绷的精神,就没有过一日的懈怠与放松。既有对前行之路的迷茫与困惑,又有对感情的悲绝与哀伤,更有对这个时代越来越强的陌路感。这些深藏于心的愁丝,随同着身体的疲惫,精神的倦怠,一股脑地同时涌现出来,竟让一向身体棒如牛的她,一下子就倒了下来。
通常不经常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病情就来势汹汹,如同山倒一般。
像是一只虚弱的小羊羔一般,王琳琅乖乖地留在了相国寺。
她在山中静谧的天地里,养病修养,看山看水,倾听佛音。而山下的俗世红尘中,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正在如惊涛骇浪一般,轰轰烈烈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