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学鹏沏了三杯茶,把满身8字形窟窿的铁皮保温瓶放下时,岳东下意识地多看了那保温瓶一眼。
铁皮上的窟窿眼儿,都是制作自行车链条留下的,这个年代就是这么物尽其用,简简单单的,还挺好看。
杯子倒是和自己在组里用的一样,都是这个年代盛行的搪瓷盖杯,上面印着“百龙山景区”五个红字,也就比不锈钢的厚一点儿,温度散发的比较快,用不了多长时间,里面的茶水就不会烫手了。
江学鹏想起了去年刚来的时候,有点疑惑。
“岳哥,我来报到那天,他们一个个的至少表面上还算友善,好歹你也算是顶头上司,他们怎么还这样呢?”
“那是因为你碍不着他们,而我让他们心里着急了。你悄悄瞥一眼,看看坐下没有。”
“什么坐下没有?哦,那位大爷?咦?还真坐下了!”
岳东笑了笑。
江学鹏接着问:“岳哥,你刚才说‘只要他能自己坐下,事儿就好解决’,意思是他多多少少能听进话去?”
“那只是一方面,不是重点,多多少少听进话去,还是不好交流。人在有火气时,是很难讲清道理的,通常来说,人的情绪和身体重心的高低成正比。也就是说同一个人,重心越高,越容易情绪高涨。所以尽量让对方坐下来交流,座位越低越不容易闹脾气,会更快地冷静下来,才便于交流。”
“怪不得他刚来的时候,屈磊问他要不要喝茶,他像刚才一样舔了下嘴唇,却回绝得很痛快,原来是带着火气不好交流。如果等他坐下再问,他是不是也会说帮着泡一杯?”
“不一定,那包大把抓就那么随意放在投诉受理区的桌面上,味道肯定更不正,谁要是问我,我也不喝。他想让我解决问题,当然觉得直接拒绝不太好,关键我刚才先是说你有好茶,又给了他三选一的选择题,大多数人会在里面选一种。”
江学鹏:“厉害厉害,让人坐下、给人泡茶都这么多学问,我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别贫嘴了,排椅那么副惨样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不修不换?”
“那三位说来投诉的如果坐得太舒服了,得啰嗦老半天。”
岳东哭笑不得。
“什么奇葩理由?简直瞎扯。大部分人出门旅游的时间宝贵,有几个愿意跑这屋里坐着?用这样的排椅接待游客,谁也会觉得受到了轻视,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还不更加上火?怪不得天天听到你们这里像打架似的吵吵。”
江学鹏挠了挠头,“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啊。”
“什么叫也有道理?换位思考啊小江,如果你来投诉,用这样看着就坐不稳的排椅招待你,还不得认为不尊重人、不办人事?你的火气会越来越小?”
虽然房间很大,在这边嘀嘀咕咕的,那位老年游客肯定听不清。但背着他嘀咕多了,肯定让他心里面不舒服,而且把他一个人晾的时间长了也不合适。
岳东就不向江学鹏追问屈磊处理问题时的细节了,反正事儿不大,重生者还能应付不了?
岳东把手背贴在杯子外面试了试水温,一手拿起一杯,走到那位老年游客的旁边,把其中一杯放到对方面前。
“大爷,还是有点烫,咱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晃悠着杯子,凉的能快一些。”
对方笑了笑,“新领导年纪不大,心是真的细,谢谢啦。”
对方拿起杯子后,岳东拿起了桌上的《百龙山景区投诉受理单》,先看了一下对方的姓名:倪忠维。
岳东把不重要的信息一眼掠过,快速浏览投诉事项。
这一看,岳东还真有点难以置信!
就像江学鹏说的,事儿是真不大,为什么屈磊能让倪忠维生那么大气?上那么大火?
起因是倪忠维在一个景点外面上公厕,固定在上空的水箱自动冲水时,伴随着“呼嗵”一声,绝大部分水通过落水管下泻,但上面有水溅出来,溅到了倪忠维的头发上。
倪忠维找附近负责环卫的工作人员提意见,那工作人员说这种事很正常,又不是只有他遇到过,再说水箱里的水也不是脏水,那么娇贵干嘛。
正在和那工作人员聊天的,见倪忠维非得要个道歉,话里就带着刺了,暗讽他笨,进公厕时不会走得远点?为什么非得选靠近水箱的地方?
追问发生什么了,倪忠维感觉那游客纯粹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只是简单回了一句。
没想到和那工作人员聊天的更来劲了,说倪忠维不把这事和别人说,是心里也明白这事没什么大不了,说出来也会被当做小题大做。这种事遇不到就算了,遇到了自认倒霉就是了,又不会溅上点水就掉头发,没事找事。
那工作人员虽然没再说什么,但一直朝那位帮他怼倪忠维的笑着,很明显没觉得那位的说辞不合适。
所以倪忠维心里窝火,打听着来了投诉组,想要个说法。
岳东把杯子凑近唇边试了试水温,一边小口吸溜着,一边琢磨着倪忠维的诉求究竟是什么?
琢磨来琢磨去,怎么只像是要个道歉?
难道特意到这里来,得到个道歉就满足了?
倪忠维来投诉的那位工作人员,自身的态度并不算恶劣,但他的表现让倪忠维心里面不舒服。
就算这老爷子像江学鹏说的有点固执,脾气还有点急,屈磊也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事处理不好,估计还是针对投诉的态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