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当心里有鬼被人揭穿时,会很慌张很慌张,慌得没有了主意;但是一旦事态发展糟糕到了极点,完全没有了好好收拾场面的可能,我反而会冷静下来,而且是冷静到自己都觉得可恶的地步。
其实很多时候,在危急关头,装乖卖可怜扮柔弱,很多事情就都可以这样踏过去了。可是我偏偏不会。多么吃亏的个性。我都能够预见,此时此刻,我这种个性大概要让我自己倒大霉了——
我忽然对芬丹展颜一笑,笑得极其灿烂,像脸上绽开了一朵花儿似的。
“芬丹,我原来并不是恶魔领主,并不属于邪恶的一方,难道你不高兴么?”
芬丹一怔,显然是惊异于我异于常人的反应。“你说什么?!”
我继续微笑,和颜悦色道:“我说,我并不是恶魔领主,我属于人族。”
芬丹浓眉狠狠拧起,愠道:“胡说!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狮鹫帝国出过这么大一件事,有人附身到了恶魔身上!”
我微笑,“哎呀,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怎么会传扬到艾罗兰呢?”
芬丹看起来更加恼怒,“即使狮鹫帝国是派你去谢尔戈做探子,能上得了恶魔领主耶泽蓓丝的身,也不是等闲人都能做到的!如果你的能力如此高超,早就应该出名了,艾罗兰这里又怎么会不知道?!何况,当初你一开始假扮成黛蕾尔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和你击败耶泽蓓丝的灵魂,占据她的身体所需要的本领,简直是天差地别!你怎么可能掩饰得这么好?在战场上生死相搏,性命攸关,难道你也能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
我表面上依然好脾气地微笑,心底却暗暗叹了一口气。
芬丹虽然在盛怒之中,但他的敏锐却一点都没有丧失。他的分析实在是抽丝剥茧,入情入理。显然,如果我想要假装成狮鹫帝国的子民蒙混过关,大概是不行了。
我不死心,嬉皮笑脸道:“芬丹,狮鹫帝国本来就是个疯狂的地方嘛。既然恶魔领主都能假扮帝国的女王,那么那里出了个能够假扮恶魔领主的女子,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芬丹显然很不欣赏我的幽默感。我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使得他狂怒起来,脸上写满了挫败和愤懑,用力摇撼我的肩膀。
“黛蕾尔!!说实话!!我既然单独来见你,就是想要从你口中得到真相!我不想听别人来告诉我什么,我只想听听你的解释!”
我的肩膀被他的手劲抓得有点疼。可是他一如既往地称呼我“黛蕾尔”,却奇异地抚平了一些些我心底最深处的隐忧和惊慌。
芬丹,事到如今,你还是希望,我是那个其实并不存在的黛蕾尔么。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慢慢说道:“假如我告诉你真相,你是否能够相信?”
芬丹微微一愣,下意识回答道:“当然!……”
我颔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跳倏然加快了一些。那个折磨我许久,隐藏最深最痛的秘密,此刻就在我嘴边,即将让这个游戏世界里的一个人知晓。
可是,他会相信我吗?他会相信他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在我看来全是虚幻;令他努力、令他挣扎的正邪对立,在我看来只是写好的剧本;他穷此一生所要抗争和消灭的恶魔,在我看来早已经注定了最终灭亡的结局?
他会相信我曾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操控过他这个角色,曾经为了是让他学习光明魔法还是黑暗魔法,后勤学还是幸运术纠结得一塌糊涂,最后只好以s/l*来解决我想要的能力就是打不出来的问题?
他会相信我在艾罗兰当黛蕾尔的时候,令他矛盾,令他痛苦,令他必须要咬牙狠心作出抉择的一切,包括阿拉伦国王的牺牲,黛蕾尔的被俘,翡翠龙重归于艾罗兰麾下,击败吸血鬼王尼科莱……这些困扰,这些离别,这些努力,这些伤痛,其实我都早已明白答案,知晓结局,不过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静静而消极地等待这一切的发生?
人生这样艰难,芬丹。我还以为难度级别为easy的游戏,会比真实的人生来得容易些。谁知道这虚妄的一切,依旧带给我们真实而清晰的伤痛,令我们猜疑,令我们愤慨,令我们疼痛得咬牙切齿,却终究没有勇气分离。
芬丹,人生原来就是一场华丽的游戏,我不慎错选成最艰难的模式,你又是否能够容我,反复存档再读取,好让我能够获得,我最想要的美好的结局?
我深深地注视着他,慢慢地、清晰地说道:“芬丹,我不是恶魔、不是亡灵、不是法师、不是森林精灵,也不是黑暗精灵。而且,我虽然属于人族,但是,我并不是狮鹫帝国的子民——”
芬丹脸上的怒意逐渐褪去,慢慢转化为一种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极度震愕和无法理解的迷茫混合起来的情绪。他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下意识地松开了我的双肩,喃喃重复道:“你是人族,但是不属于狮鹫帝国?……那么,你到底来自哪里?!”
我深呼吸,停顿了一霎。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我忽然想到了最两全其美的解释。
“芬丹,还记得我做黛蕾尔的时候,丢失了中央要塞,你气得把我关在草棚子里,结果我在草棚子里的墙上刻了一首歌的事么?”
芬丹脸上的震愕忽而变成错愕。只是那么微小的一点点变化,却使得他先前的满面凝重倏然柔和了许多。他迟疑了一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