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回那日段延庆仓惶而去后,一直心绪慌乱、难以平复,飘忽间竟来到一处旧城墙。望着这一段断壁残垣,思及刚刚那女子的一席话,段延庆一时思潮滚滚。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这些对于阿康来说不过历史书上的几个名词、一段故事。但在宋朝,这是直指赵氏的江山得来不正,宋太祖赵匡胤那会儿,这些事就是忌讳。在皇上面前,这是不能提的,小老百姓更不得擅加妄议。大理虽偏安一隅,但若想守住这份安定,也要做到知己知彼,故而在周边各国也是都有密探安扎。大宋的这点所谓秘事,曾作为太子的段延庆自然是早就熟知了。宋太祖赵匡胤本是后周的殿前都点检,领宋州归德军节度使,握有兵权。当时周恭帝即位年仅七岁,适逢北汉和辽出兵来袭,赵匡胤领兵拒敌。行至陈桥驿时,手下的大将不愿为小皇帝卖命而不知是否领得到功劳。遂合逼赵匡胤即位,一件黄袍就这么披在宋太祖身上了。有人猜测这是赵匡胤自编自导的一场戏,毕竟五代的时候天下太乱,谁有兵权谁就能立个国、混个皇帝当几天。后来周帝让位——能不让么?——宋太祖平定了大部分汉人的江山,结束了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一日,请来了当日为他出过大力、此时手握重兵的老哥们喝酒——喝的是闷酒。太祖爷说自己这心里不自在,日子还不如当个节度使快活,睡不好觉;说我信得过你们,可是万一你们的手下贪图富贵权势、把皇袍往你们身上一披,你们不干行么?要不我给你们点钱、给点地,你们回家享福行不行啊?第二天,几个老将乖乖交出兵权,回家了。这就是杯酒释兵权。正是因为宋朝的开朝皇帝是那么得来的天下,所以历代宋帝深知兵权的重要,更忌讳武将握有重兵,是以宋代的兵制,是“更戍法”,或两年、或三年,士兵换驻屯地、将不随兵走。名义上是使士兵经常往来于道路,可以“习劳苦、均劳逸”,实际上是造成了“兵无常帅、帅无常师”、“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元戎不知将校之能否、将校不知三军之勇怯”。1故而大宋兵力积弱,就连个小小的西夏都敢两面三刀的跟大宋耍着玩。
但是这些事在段延庆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再想,这味道就有些变了。他想到他段氏继南诏而成大理,所赖并非段氏一家之力,而是由大理的各氏族力量的一番较量过后的结果。大理地处西南,自古便有数十氏族各自聚居,虽偶有争端,但大体相安,且都不愿汉族势力过多干预其中。各氏族力量不等,大的有那么六、七家,相互制约。也正是不想别家独大,各世家才共推偏偏就是在大理没什么势力的汉人段氏家族坐了帝位。而历代段帝,凭着文治、武功、信义、威望,小心的维护着各氏族的利益和其间的平衡。当年上德帝段廉义为奸臣杨义贞所杀,叛乱之初,各大氏族领主并无动作,直到段寿辉起兵平乱之时,方得天龙寺中诸高僧及白族大领主高智升之助。而此时,段延庆方忆起,父皇所宠的那白姓宫女虽非名门之后,但却也是白族献来的女子。父皇的突然宠爱并非无因,放弃白氏女子就等于是放弃了来自白族的一大助力。那女子(段延庆指的是阿康)提到“黄袍加身”,是说其实是高智升选择了段寿辉。而自己,是被权臣放弃了。多年的不甘,此时却被那女子直接的指出,自己当年是多么的鲁莽、无知、失察,白白辜负了父皇多年的悉心教诲,空负一身功夫、满腹诗书,到头来竟不知用在何处。此时竟落得如此不堪的境地,人不人、鬼不鬼……
满心绝望之间,他又忍不住把阿康的话颠来倒去的想了一遍又一遍,倒觉得阿康是在指点他一线生机:有外姓觊觎大理,作为段氏子孙,保卫家国是他的使命;若正德帝此次不敌外侮,他段延庆便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若他此次处置得当,自有权臣聚来,推他上位……思及此处,段延庆不禁热血沸腾,仿若绝境中又现一丝生机。此时阿康与叶二娘的结交、叶二娘插手“残丐案”、有人栽赃“四大恶人”、甚而是阿康下嫁马大元,在段延庆眼中似乎都别有深意。若是阿康得知他这番思量,定是要抚额相叹,“老大你实在是想太多了!”
此时段延庆却是身影急去,决意先将蓄意栽赃的“残丐案”主谋揪出来,让他知道“四大恶人”的名号不是别人能借得的。
不日招来弟子“追魂杖”谭青,叫他速去将“残丐案”主谋查来。这谭青也算有些本事的,此时距该案案发已颇有些时日,几经周转,竟真的叫谭青查到一个汉子,其人老是把这破事往“四大恶人”名下算,还四处散播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谭青一路跟着他竟到了西夏,沿途自是留下记号,引段延庆前来。段延庆见了徒弟,问起该人面目,谭青竟一时说不上来,只说是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段延庆闻言却是另一番思量。大理虽是南域小邦,但也自立于乱世百多年,邻国诸邦之中,也自有大理暗探潜伏,是以知己知彼,方为自保之道。当年身为延庆太子,他也跟随父皇一同密见过派往各地的细作,深知能做暗探的首要条件就是外貌平淡无奇、不引人注意。谭青学武的资质虽不高,但还算有几分机灵,跟踪此人多时,尽一时说不清此人相貌,这就引段延庆不禁想到当年的大理细作。又想此人来到西夏,莫非是西夏朝廷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