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叫柳玲珑的女子何止千千万万,昌平府花街上劝酒做席纠的娘子,当真有一个叫做柳玲珑的。她与闵安有过一两次恩缘,以嘴香手软而著称。
除去这个柳玲珑,马家小妾柳玲珑也是个厉害人物。
李培南将户籍册子丢到闵安脚边,唤他仔细查看柳玲珑的生平。册子上只标明了柳玲珑来自下庄,嫁与马家做妾,随后的批注上却写明了李非格探来的消息:柳玲珑嫁入马家之前,在昌平府彭因新家做了五年绣娘,专司绣饰衣领襟口的花草,其余压线、抻弹、裁剪、合针等诸多工序由不同的班子完成,她一人干着轻松活儿,拿的酬劳却有上十两。
说起柳玲珑的主家彭因新,在昌平府盘桓过半年的闵安并不陌生。此人是朝中正三品大臣,出任楚州按察使司,家中可谓富极一时。富裕本不是罪过,但超越了皇宫行制就有越矩之嫌,且彭家一天的奢靡生活动辄耗费千万贯钱,相当于五十户小康之家的一年费用总数。钱银居多,源源不断使出,那么他的来路就值得推敲。
闵安拣起户册看完,阖上书皮,将它工整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没说话,心思却像走马灯一样转动,想着世子突然从柳玲珑身上剥出了彭因新的茧丝,大概是想使用移花接木的手法,将那大贪彭因新前去敲打一番。
官场上的事,他这个小书吏应当少搀和。
闵安打定主意,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李培南仍坐在闵安身前两尺远的椅子里,问他:“柳玲珑犯下的案子,你还有什么看法?”
“钢针落地,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我还没有别的看法。”
“依你的意思——”
闵安硬着头皮答:“证据确凿,可以上呈给刑部了。”
李培南突然语风一转,冷冷道:“你帮着破了她的案子,就以为身子骨硬了,可以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了?”
闵安连忙跪下:“这话从何说起,请世子明示。”
李培南却对厉群说:“去将豹子牵来。”
闵安连忙抓住李培南的衣摆,惊叫道:“世子千万别,我知道错了,我现在懂了您的意思了!”
李培南拂开闵安的手:“说!”
闵安老实答道:“柳二和柳玲珑双双犯下凶案,太过于胆大妄为。我曾想,以普通农户家出身的姐弟怎会生得这样心狠,所以就查了查他们的来历。原来他们两人都在彭家打过工,亲眼见着彭家的富贵了,锦衣玉食的熏染了五年,心气儿变得高傲了许多。据说那柳玲珑还曾与彭大人有过私情,被彭夫人发现了,才被撵了出来,柳二生活无着落,才去了黄石郡做盗贼。”
闵安说完,紧巴巴地抬头看李培南:“世子可还有疑问?”
李培南看到闵安被吓得额头冒汗,嘴角轻轻一动,但是极快的,他就抹去了那道不很明显的笑痕,冷脸说道:“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闵安马上摆头,直挺挺地跪着。
李培南用手指敲着椅子扶手,淡淡道:“我记得昨晚你曾说过,如是不服气,可以让豹子来咬你。”
闵安后背一冷,额上又渗汗。他的话原本就是对着豹子喊的,不服气来咬我啊。
李培南继续说:“它现在可是极不服气的,在石圈里转来转去,不如你去与它打一架,看谁厉害些。”
闵安快要哭了:“带笼子进去可以么?”
李培南站起身:“依了你。”他面向厉群吩咐道:“去把瓦舍空出来。”
闵安听见与豹子打架的场地还要移到夜市上的瓦舍里,看阵势世子是要来真的,心里更加抖得慌,连忙三下两下用膝盖移到李培南跟前,拽住了他的衣袍,哑着嗓子喊:“我错了,我错了,请世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培南拂落闵安的手,掀开衣襟坐了下来。“说吧。”
闵安跪在李培南座椅前麻利地说道:“彭大人积贪十余年,与马家二子,当今的中书大人是至交,他们才是柳玲珑背后的人脉姻亲。死了一个柳玲珑,于他们无伤分毫;但是死了一个马老爷,就可以看作是彭马一党决裂的开始。王爷新封楚州三年,人脉亲信势力不够伸展开来,决然撼动不了彭大人的根基。王爷若是想拔掉这伙大贪户,必然要假借马家案入手,层层剥落,抽出最底的主心骨来;王爷若是此时不想动作,也可等这伙人中间再生脓溃,然后操刀斩断首尾两端,使他们一一不能相顾,再将他们收入罗网中——我这样说,不知世子可满意?”
闵安的猜测是根据多年做幕僚的经历来的。由于家里突遭变故,他自从一脚踏进衙门做门子起,就对朝政风向极为敏感。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更有效地辅助东家们站准地方。好比这次的柳玲珑杀夫案,表面上看只是一桩公案,而实际上牵连的关系人脉深得多了,正如他所提议的那样,要想行之有效地对付这些人脉,就必须一把揪到底,采用层层深入的方法,或者等待时机,从中间查起,朝两边深入,这样坚持下去,总会掐到他们的要害上。
李培南早闵安一步考虑过这些问题,因此默然一刻就答道:“第二种。”
闵安听懂了:“王爷是已经这样做了吗?”按照他所说的第二种方法做的?
李培南没有瞒闵安:“父王主持朝政,我来接管楚州。”
闵安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操刀要整改楚州的人是世子李培南。他擦擦额上吓出的冷汗,突然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