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世间英才多半都会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呢?
邓寿不由地又联想到了自己。
虽生长在富户,未曾在物质上受过苛待,但终是自幼亦无人能理解他的所思所想。周围那些所谓的“正常”人,不明白他为何对做生意赚钱全无兴趣,整天抱着古书研究那些毫无用处的古人思想、古法玩意儿,全都拿他当废物、当异类。成长过程中,白眼、排挤,也是没少挨。
一股莫名的温暖亲切、惺惺相惜,在邓寿的心里慢慢地升腾着。
也不知为何,与公输鱼相识仅仅一日,邓寿竟是无端的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躁动:他突然觉得,往日的一切,皆无意义,忍受多年的煎熬,便只是为了在这一刻,与公输鱼相遇。
公输鱼可没有邓寿那般善感多情,她此刻的心思全在那纯金软甲上,“臭美”完了,便暂别了邓寿,跳出地穴,朝着桃林,继续前行……
另一边。
楣夫人虽是心中赌着气,终还是放心不下。
她从后室厢房里出来,回到三堂里,正欲穿堂往前面走,况,余光不经意掠过旁边的宝格展架,
蓦地就停下了。
她转身行至宝阁展架前,眉头不禁拧了起来:原本放置《御木术》下半册的位置上,竟是赫然放着与之大小分量几乎相同的半卷衣襟!
刚才明明是眼看着公输鱼将那书放回的,竟是何时被调换了?这个孩子,真真是像水蛇一般油滑,抓在手里,也不知道其能瞒着你做出些什么。
楣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紧跟着,眉间突然一凛。
——这孩子将书拿走了?也就是说,其知道自己不可能破解所有机关走出倚月庐,以获得奖赏的方式得此书;同时,其也不打算听我劝诫、回头是岸、放弃谋其“大事”,以获得安慰的方式得此书。莫非,这孩子是要以命相搏?!
不好!
楣夫人慌忙提起轻功,脚不沾尘,飞身而出。
日光里,就见薄纱漫卷,一道浮光成影,一丝凝香如线,急急地划过略显沉重的空气,带起一股不安的气流……
此刻。
在园中闯关的公输鱼,正站在一道月亮门前面。
那门以白石砌成,青瓦罩顶,祥云为饰,形若满月,以开放之姿,敞怀迎客。
门后连着两条小路,深入林中,不见全貌。
这一关,是生门与死门的选择。
——这两条小路,该选哪一条呢?以姑母的心思,会于哪一条路上留下生机,又会在哪一条路上设下死局?
想着想着,公输鱼突然笑了:
生门,死门,又如何?
姑母设了这满园的机关,也并非是想取我性命;我这般拼命闯关,也不是为了要破她这倚月庐。
那么,姑母是为了什么?我又是为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本就是同一个问题。
想明白了这些,面前这两条路,也便只是同一条路了。无所谓选择,因为结果早已知晓……无非就是看谁先妥协而已。
思毕,公输鱼微微闭目:
既如此,不妨就跟那人学上一招。
那个“心智不全”的人,那个三次于我面前血溅当场、被抬着离开的人,那个令所有人都看不透的人,那个如夜间伪装潜行的蛇一般、一步步悄悄靠近目标的人……滕王成玦。
公输鱼睁开眼睛,主意已定!
随即,她点地纵身,展臂而起,直上高高的月亮门顶端。如一只振翅的飞蛾,耐过了冬藏、承受了破茧,带着几分悲壮、擎着几许期待,以此生最美之姿,扑向那宿命一般的烛火。
就在公输鱼的脚尖刚刚触到月亮门顶端的刹那,
正对面,隐于葱郁树冠中的古棫粗木,早已势若满弓,怦然而发!
这便是生死门阵,对不做选择、恣意乱闯之人,最重的惩罚。
“嘭”的一声闷响,仿佛密云中撞翻了滚雷,漫天霞光尽磔,爆出无边的惨白,顷刻便遮了人世间所有的颜色。
那合抱之木,掼了满弓之力,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公输鱼纤细的腰腹间!!
“噗——”一口鲜血喷出,于艳阳里,似那逆光之雨。坠于花上,花落;洒于土中,土凝。飞蛾扑火。这份超越了生死的坚执决心,世间无物可承其重。
公输鱼单薄的身体,仿佛是在半空中停了停,让那份疼痛得以慢慢洇晕,方才后仰,像只折翅之蛾,缓缓坠落。
那瞬间的重创,仿佛震碎了全身的骨肉,疼痛一寸一寸蔓延,痛得淋漓尽致。心底的血,一滴一滴被抽干;灵中的魂,一丝一丝被剥离。整个身体飘起来,倒像是倾了那满心的沉重,变得空空荡荡;没有了过往的噩梦连连,没有了家族的万钧重担,没有了母亲的恩威敕令,没有了脚下的诡谲陷阱,没有了时时处处的谨小慎微,没有了日夜警觉的提心吊胆。
临界于生死之间。乍死,还生。
原来,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所经历过的,竟是这般感觉……
——好、好、好……痛!成玦,你皇二大爷的!真不该学你……
就在公输鱼的身体绵软飘落之时,一道薄纱漫卷的身影,穿花越树,御云而至,接下了她。
纱裙翻飞,稳稳地落于林中。
“收!”楣夫人一声令下。
周圈那些紧随古棫木之后,跃跃欲试的机关阵法,立时便悄无声息地全都闭合隐退了。整个园子顷刻间褪去了峥嵘,恢复了平宁。
数道青色身影从暗处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