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再雎郡主。
再雎本是大将军再稷之女。再稷于十数年前战死沙场,夫人也在军帐中被杀,唯此yòu_nǚ奇迹一般地存活了下来,被援军从死人堆里扒出,带回了帝都。
皇太后念其年幼失怙,且其父母与国有功,便将其留在身边将养着,宠爱无边。皇帝爱屋及乌,对其也是另眼相看,更是于其及笄之礼上,亲赐其郡主封号。
再雎站起身来,眨着一双讨喜的大眼睛,回道:“陛下,再雎随太后礼佛多年,对神只之事也算是略有通晓。适才那祭火一炸,再雎倒有一解,想说与陛下听。”
“哦?再雎有解?且说来听听。”皇帝意趣盎然。
“这不同的日子,祭祀供奉的神只也都不同。天贶节受奉的乃是五谷神,保天下农事,风调雨顺、无虫无灾。在五谷神的祭祀礼上,施火刑烧美人,古未有之。刚刚祭火一炸,或许就是五谷神不高兴了。他不喜欢咱们以美人为祭,也未可知呀。”
话音落,周遭众人纷纷疑惑地看向再雎郡主。
公输鱼也觉得不解:这小丫头,言语貌似天真无忌,却实实是隐晦得很。她突然上前说此一番话,何意呀?莫不是要救鹂妃?鹂妃侍宠宫中,前朝后宫没一个看其顺眼的,就连太后也说其魅惑皇帝,心烦得很。当下借机除之,实乃大快人心之事。她身为太后身边的人,却为何要违背太后之意、违背所有人之意,出面救鹂妃?
与众人的疑惑不同,皇帝闻听再雎此言,则是一扫方才的眉间阴郁,眼袋含笑,仿佛一个普通父亲考问幼子功课一般,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依再雎之意,此事,当如何处理,才能遂了神只之愿哪?”
再雎还没有回话,站在一边的钦天寺丞便忍不住将话头抢了过去:“陛下,郡主天性纯良、满心童真,所言,听听也就罢了。这神只之愿,岂是如此容易猜度的。眼下,还是应该先除妖邪,以绝后患才是要紧呀。”
皇帝脸上的笑意一凝,显然,钦天寺丞的这个抢答,他并不满意。
再雎冲钦天寺丞福了个礼,说:“大人说得对,神只之意愿,确不是我等肉眼凡胎之人可以猜度得到的。可是,若五谷神真真是不喜欢咱们在他的祭祀礼上火烧美人,因此降下旱涝虫灾,毁我永成农事,岂不更是后患无穷?届时,饿殍遍野、民怨四起、天下动荡、社稷不稳,这个责,该由谁来担?”
众人一愣。钦天寺丞更是一愣。
公输鱼眉角轻扬——嘿,小丫头不简单啊。借神只言事,借农桑大事言意,如何与她驳?若是驳,便要担责。农事,国之根基,旱涝虫患之灾,事关天下民生。这个责,谁又能担得起?
见钦天寺丞被再雎噎住,皇帝的脸上笑意再起。
再雎转向皇帝,接着说:“陛下,钦天寺丞大人主张火烧美人,旨在为我永成防后患。再雎怕惹得五谷神不高兴,也是为我永成防后患。既如此,那不如,咱们问询一下五谷神自己的意思。他若同意,美人,烧了便是。他若不同意,咱们又何必惹了神只、自行招祸呢?您说,是与不是?”
什么?问询五谷神的意思?!听了再雎的这个建议,周遭有人直接憋不住笑出了声。
湘王满脸的不屑,不明白皇帝为何容那小丫头当众胡言乱语,为何还不赶紧将妖妃丢进火里。
晋王眉间略有疑虑,与身边的几名心腹窃窃私语,猜测着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局势变化。
公输鱼则是唇角微抿,已然明了再雎的用意。她抬眼看向成玦,想要从成玦的表情上加以印证,却见成玦根本不受外事所扰,正用手指蘸着自己衣襟上的脂粉颜色,专心致志地在袖子上画花。他的手指净白而修长,打在衣袖上的影,也被拉得很长。指下画的似是一朵红莲,夭夭密密,已见雏形。
浑然不明再雎之意的钦天寺丞捋了捋胡须,只当面前的郡主是黄口小儿、发梦臆语,乜斜着冷笑一声,说:“适才,老臣已经说过了,神只之意愿,岂是可以轻易猜度的。不知郡主打算如何问询神只之意呀?”
“这还不简单。刚刚五谷神已经通过炸祭火来表示了他的意图,但咱们并不清楚他究竟是在表达什么。那咱们就干脆遣个人过去,直接问清楚不就好了嘛。”再雎面带微笑,依旧是一脸的天真,可她说出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天真,“不过,钦天寺丞大人您说过,普通的肉眼凡胎之人难以猜度神意,自然也无法与神只沟通。而大人您,掌管钦天寺多年,为国为民侍神之事,自诩神之使者,每每代为传达神意,从无错漏。此次,亦是责无旁贷。还请您亲自走一趟,去问问神意吧。”
“轰!”后知后觉的众人脑子里炸开的花,比刚刚火堆里的炸裂凶猛百倍——这小丫头,一番看似天真的痴狂言语,竟是悄然将一个必死之局生生地扭转了!还将原本架在鹂妃脖子上的刀,转架到了钦天寺丞的脖子上!
钦天寺丞浑身颤抖,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吓得,却偏偏被郡主的一句“神之使者,责无旁贷”给压着,无言以对,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皇帝,希望皇帝能够为他说句话。
皇帝先是看了看再雎,再看周遭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钦天寺丞的身上,微叹了口气,看神情,像是要开口为其说话了。
“钦天寺丞,朕觉得,再雎所言,倒也是个法子。问得神意,方得正确祭法,以免不慎违了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