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朝阳如新,一改往日泼辣,温温软软地漫洒下来,像是怕世间总有些过于轻弱的生命,经不起太多的沉重。
安鸾宫后花园的湖边,一名白衣缓带的年轻女子正坐在一根由藤蔓和鲜花编成的秋千上,目测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或者更小,因为实在是太过瘦弱了,几乎撑不起身上那件白纱罗裙。旁边站立着另一名年轻女子,一袭简装粉裙,轻轻地摇着秋千,手底的力气时刻拿捏着,不敢多用力半分,仿佛此刻坐在秋千上被她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羽毛,稍一用力,就会将其摇落万丈红尘,从此消失不见。
按照卷耳的提示,公输鱼此刻正藏在湖边茂密的花树丛中,看着不远处的两名年轻女子。着粉裙摇秋千的那位,她认得,是再聚郡主;而坐在秋千上的那位,她猜测,多半就是“与再雎相好之人”了。
有微微的风从湖面拂过来,再雎习惯性地挪动身子,为秋千上的人挡风。
那人也是习惯了被再雎这般无微不至地照顾,调皮地伸长了脖子,绕过再雎的身子,去瞧那一湖的菡萏摇曳。娟好的眉宇间素然如雪,是不沾凡尘的净与洁。眼睛里有流动的光微微闪烁,依稀笼着一层莹透的晴空之蓝。
暗处的公输鱼不禁惊叹:原本以为再雎郡主就已经足够清丽脱俗了,不想,这位更加超凡出尘,俨然就是一株被养在琉璃瓶中的花朵,不食世间水土,只靠药物浸泡而生。
“母妃被蜜蜂蜇伤了,本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不想,竟被我钻了空子,得以出来喘口气,能与姐姐耍一会子也是好的。”
极好听的声音,若柔指轻叩薄瓷之音荡于清水间漾出层层波纹,击在人心尖最软之处,让人心生微痒,只想将那瓷娃娃一般的可人儿,捧于掌心,护着、疼着。
母妃?在安鸾宫里叫“母妃”的人,唯有一个——权贵妃的独生女儿,成琬。哦,原来,这就是传闻中被将养得极好的琬公主,一品妃的独生女,当今皇帝的掌上明珠,果然是“将养得极好”呢,可是,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羡慕呀……公输鱼看着那朵轻弱的琉璃花,心中不由地感慨:凡世间珍品,越是被人精心护养着,越是不寿易折。
“我允你出来耍这一会子,却是不知要冒多大风险。”再雎与成琬说话,神情言辞里,尽是宠溺,“因为意外,上次的‘花生酥’失了效力,再补还需些时日,最近,你还当小心身子才是。万一病发……”
听到这里,公输鱼眉角一扬:原来,安鸾宫里,患有毒痛症、需要吃‘花生酥’的神秘贵人,就是成琬。这倒也对,成玦以她为要挟来控制权贵妃,再合适不过了。她可不就是权贵妃的软肋嘛。只是,成琬患有毒痛症这等隐秘之事,成玦是如何知晓的?还有,再雎与权贵妃不同,与成琬不是血亲,又为何待成琬这般亲昵,愿意为她做这许多呢?
思量间,公输鱼再抬目,但见成琬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璎珞流苏香包,递向再雎。“姐姐你瞧,这香包好不好看?”
再雎眉间一蹙:“哪里来的?”
“这几日母妃病着,前来探视的娘娘们络绎不绝。竟是送了不少的精巧玩意儿。我瞧着,这香包绣得极好,味道也是清凉,就拿来自己用了,母妃还不知呢。”
再雎一把便将那香包拿了去,拆开来细细查看,一边查一边埋怨说:“不明来历之物,你怎好直接近身?”
“哪里就不明来历了?是后宫娘娘们送的呀。”成琬撅嘴,自以为是地辩解道。
再雎冷嗤一声,“哼。多年来,权贵妃执掌后宫,难免会有宵小嫉妒怨怼。懿寿宫公开讲经当日,群蜂集中攻击安鸾宫之人,如此蹊跷,必是与这些后宫娘娘们脱不了干系。近日来我听着竟是又起了些对权贵妃不利的流言,说什么‘佛祖看着碍眼才会令群蜂驱之’,用心何其险恶?你心性太过纯善,哪知人心阴暗……这香包虽是表面好看,却不知内里是否藏着害人之物……你不要拿着了……”
成琬虽是面露不悦,但也并不阻止自己喜欢的香包被没收,像是早已习惯了顺从身边人的所有安排,只是喃喃自语道:“看到一朵美丽的花,就只是单纯地欣赏它的美,不好吗?为何你们一定要费心思量猜忌种花人背后的心思呢?姐姐是这样,母妃也是这样……”
听到这话,再雎没有回答,暗处的公输鱼却是替再雎微叹了口气,翘翘唇角,一丝苦笑:琬公主呀琬公主,你这个问题,真真是现实版的“何不食肉糜”呀。你永远也不会知晓,为了能够让你可以单纯地欣赏一朵花的美丽,权贵妃和再雎郡主都经历了些什么。她们于背后替你挡下了所有的明枪暗箭、雪雨风霜。你活在她们的手心里,自是不用去费心思量猜忌外面那些阴暗诡谲、真实到无法想象的残忍。
人与人的境遇,端的是不能比呀。有的人生来命好,身边自有人为其操持一切,可有的人却是每走一步都得靠自己拼尽全力……突觉心里有点堵的公输鱼,不自觉地后撤了小半步,不料,正是一脚踩在了折落的枯树枝上,
就听“咔嚓”一声。
声音不算大,但在相对静谧的湖边,又赶在湖边两人说话的停顿间隙,故而,像是被放大了数倍一般。
再雎听到了。
成琬也听到了。
再雎眉头一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成琬一跃而起,抽出藏于袖中的利刃,直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