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清的言语生硬,带着愠怒,言下之意更是明确:滕王你在宫外如何荒淫妄为我管不着,但是在这宫墙之内,便是不能由着你如此造次,若真玩出人命,谁都别想舒坦!
这便是常侍军军首湛清,武人性子,义气使然,情绪到了,竟是能因一个小掖奴,不惜与皇子杠上了。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继刚刚的诡异尴尬之后,又起了诡异的静默。
这事若换作姚丘来处理,必不会闹成如此局面,可湛清与姚丘最大的不同便是勇武有余,圆滑欠缺。
见状,成玦勾起唇角,笑得夜岚浅漾,随即一抬手臂。
旁边的影较忙上前与他裹了轻氅,将他扶出了洗澡桶。一幅美轮美奂的美人出浴图立现眼前,一式一顿,时时牵引着众人视线。
但见成玦缓步慢行,走到了湛清跟前,站定,与之面对面。
湛清须眉炸着,一脸的铁青色,屹立如峰,见皇子近前对视,亦是不退不让。
他身后戎装甲胄的侍卫们也是个个威猛粗犷,为了支持自己的军首与皇子叫板,更是全都挺得直直的、拔得高高的,像极了一座座围拥主峰的粗粝丘山。
因了他们的衬托,轻氅裹身的成玦越发显得清雅素净,若这夏夜里的一道白练悬川,散发着幽然凉意,浸漫着面前坚挺的峰、粗壮的山。
“军首大人果然是恪尽职守。父皇有臣如斯,本王也甚觉欣慰。方才本王唤这小掖奴进来,只是要他帮忙烧洗澡水,不想他笨手笨脚竟是跌进了洗澡桶里,确实无谓无用。待会儿收拾妥当,本王自会遣他离开。大人放心,本王保证,明日奉宫掖清点,必是一个不缺,一个不少。”
得成玦此言,湛清释然。他身后的侍卫们也都舒了口气。虽是职责在身,可与皇子硬杠,总是违礼、欠妥,万一闹腾起来,也必是讨不到什么好处。奈何他们个个都是军武性情、宁折不弯,也只能是梗着脖子硬杠了。幸而滕王不是“喜欢硬杠的铁汉子”,不与他们这些军武粗人硬碰硬,水绕山峰一般轻轻巧巧地避开了,便也免了闹到无法收场的僵局。
湛清虽粗武,终也是知进退的,见滕王赏了薄面、让了步,身为臣子的他自是要有所回敬,随即叠手为礼,道:“如此,微臣还要去安排夜巡,便不再叨扰殿下。告退!”
他明明是想说些客套话作为回敬,可话一出口依旧是那般生硬,让人无法感觉到半丝温软。
成玦温雅笑了笑,微微还礼:“军首大人辛苦,慢走。”
伴随着铠甲与兵刃的锵锵摩擦声,湛清鸣金收兵,带着一队常侍军,像是刚刚打了大胜仗一般,昂首阔步、班师回营,整整齐齐地往外走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成玦微微失神。
忽地,
“小奴谢军首大恩救命之恩!恭送军首大人!”旁边伏地的那“小掖奴”嚷了一嗓子。
吓得距离其太近、正微微失神的成玦惶然一颤。
正往外走的湛清又回头瞟了那“小掖奴”一眼,不由地暗暗思量:原来,这宫里的掖奴,也不尽是个个惹人厌,竟也有些看着顺眼的,这个就不错……
影较送走了湛清一行,重新将园门栓好,随即转身,二话不说,抄起门旁的顶门棍就朝着公输鱼招呼了过来!
还沉浸在“被荒淫王爷蹂躏折磨的小掖奴”角色里尚未走出来的公输鱼,见状大惊,懵然想起自己是谁,不停不顿,跳起来就跑:那么粗的棍,笨蛋才不跑!
“你这该死的淫贼!色胆包天!竟是追到宫里来轻薄我家主子!若非主子示意,我刚才就一掌劈了你!给我站住!还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谁、谁轻薄你家主子了?明明是你家主子暗算与我!”
“你敢说刚刚于洗澡桶里,你没有偷看?!”
“黑咕隆咚的,我能看见什么?就只看见两条光溜溜的大白腿而已!”
“你还想看见什么?!”
“……”
影较与公输鱼,一个荆轲刺秦,一个秦王绕柱,蹿上跳下、忽左忽右,满园子都是他们追追逃逃的乱影,直晃得成玦眼都花了。这还不算,听他们对骂,更是让成玦满额黑线、哭笑不得。然,这一对冤家遇上了不打不骂怎么行?成玦拿他们也是没办法。
直到一个逃得逃不动了,一个追得追不动了,且都骂得嗓音嘶哑,二人方才停了下来,相隔五步的距离,半蹲半坐,保持着相对的警惕,四目对峙,气喘吁吁,随时准备继续。
坐在葡萄架下面等得快要睡着了的成玦见他们终于肯停了,叹了口气,道:“纵你们气不短、词不穷,总该是口干舌燥了吧?影较,长夜漫漫,且不着急抓人,你先去烹些新茶来,咱们润一润嗓子,再作计较。”
听闻成玦吩咐,影较即时站起身来。
公输鱼也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两股战战,随时可逃。
影较朝公输鱼做了一个“跟你没完”的手势,拄着顶门棍,转身去了厢房。
嘁!公输鱼翻了个白眼儿,也实在是没力气回敬了。成玦所说不假,她这会子真真是口干舌燥得紧呢。烹新茶,哪里等得了?
她环视周围,就见成玦旁边的竹几上正放着一盏现成的茶。极渴难耐,管不了那许多,她上前端了就喝。
成玦一诧,忙伸手阻拦:“哎!那是本王刚刚喝过的残茶……”
他这边的话音落地,公输鱼那边的一盏茶也落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