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呀。”掌柜猛一抬头,那三个下巴瞬间变成了两个,还颇有弹性地抖动着。
公输鱼险些没忍住就笑出声了。“啊?哦。确实没、没问题吗?”
掌柜圆盘一般的大脸上五官都挤拧到了一起,极其认真的样子,笃定道:“确实没问题呀。这每日的账目都是小人亲自记下的,且按时交与先生核查,从无疏慢错漏。不知表少爷何意呀?”
见掌柜以为自己是要寻他的不是,公输鱼忙摆手解释道:“哦,我不是说您有疏漏。我就只是想让您看看,这一页上的内容,逐字逐项,是否就是您当日写下的内容,没有什么,变动吧?比如,有没有多了什么,或是少了什么。”
公输鱼知道不离丹青笔墨功夫了得,仿一页账册,掌柜自是看不出字迹有异样的,但若是内容上有增删,料想掌柜应该是能有所察。
“没有呀。小人在楣夫人手下经营酒楼十载有余,记录每日的流水,这等简单小事,闭着眼睛也能数得清。若是这账目真有何变动,岂能瞒得过我?”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不虚,掌柜翘着肥嘟嘟的兰花指,指着那一页上面的内容,读了起来,“瞧,卿吉行的鱼一百斤,溢香堂的肉两百斤,满仓阁的馍三百斤,醉云轩的酒十斤,九仙阁的……”
“停!”公输鱼只觉有何物于脑中一闪,还未及看清,便即时作出反应,叫了停。
倒是把掌柜满身的肉都给惊了一下,惶恐微颤着问道:“怎、怎么了,表少爷?”
“掌柜,您没念错吧?”
“没有啊。”
“没有?这偌大的养士居,于整个帝都酒楼界首屈一指,每日,鱼、肉、馍都是数百斤地进购,按说酒水的量应该更大才是,如何这一日的进购量只有十斤?”
说着,公输鱼一把将那账册扯过去自己看,但见当页上记录的“醉云轩酒水”那一项,赫然写着“十斤”。哎?掌柜真是没念错。
既然不是掌柜念错了,那就只能说明是写错了,或者是,被改错了。刚刚公输鱼看时只注意日期连接和各个项目是否正常,并没有细看各自的斤数,此刻听掌柜一念,便听出了问题。
——莫非,不离作假,就是作在了此处?不过,这也太假了吧。像自己这样的外行都能听出问题,如何能瞒得过掌柜这老行尊的眼睛?可是,掌柜为何一直坚持说账目没问题呢?
公输鱼还在疑惑着,掌柜那边反倒是笑了。
“这个呀,并没有错,只是表少爷不明内情,故而有所不知。”
闻听是有“内情”,公输鱼眉角一扬,“哦?是何内情?掌柜快快说来。”
“表少爷莫急,听我细细道来。是这样的。这醉云轩是个酒作坊,一直给咱们酒楼供应酒水,每日也都是数百斤地供。可是那一日呀,老板娘亲自前来,却只送了十斤,说是前一晚,家里突然就闯入了一伙贼人,好一番搜查打砸,也不知是在寻什么,竟是把她家窖里存的酒全都给砸了……”
听掌柜说到这里,公输鱼目色一亮,终于看清刚刚在她脑中突然一闪的东西是什么了——是一条消息。适才她查看那成堆的消息,虽多而杂,也没多少有用的,却是有一条,刚好可以与眼前这些信息联系到一起。
那是京兆府里的一条案卷记录,有关醉云轩的。
上面记载着,醉云轩报案称夜间遭劫,且怀疑与隔壁的一家人有关。隔壁那家人共有四口,母亲、女儿,还有儿子和儿媳,可后经官查,并无可疑,随即作罢。
这条消息,本也是一看即可丢掉的,无关紧要的消息,然,与眼前的事情拼接在一起,就万不是“无关紧要”了,而是“至关重要”。
公输鱼唇角一翘:原来,不离作假的那一页账目,并没有“隐”去任何东西,可偏偏这“不隐”,才是最大的“隐”。
不离早就算到了,他一失踪,楣夫人必是会指派公输鱼来寻,而公输鱼自是不会如那些撒在外面的眼线们一样盲目地四处去寻,定是会把注意力放在他看过的消息记录上,也一定能够发现京兆府案卷记录中关于醉云轩的那一条。于是,他故意在账册上撕去一页,再留下带有半边“酒”字的纸片,不是为作假,而是为了要让公输鱼注意到两处消息的重合点,醉云轩。
可是,不离兄你要留线索就好好留,不仅是要我层层解谜,更是将那线索纸片塞在几案底下是几个意思?莫不是连我会在你厢房里吃花生、会与几个花生壳斗气设机巧把如此沉重的几案撬起来都算到了?能将案牍分析之术用到此般境地,可谓算无遗策、精确入髓,真真是令人脊背发凉啊……
公输鱼慨叹连连,慢慢从思虑中走出,抬目,就见对面的掌柜还在神色飞扬地讲述着有关醉云轩遭劫的坊间“姑婆闲”。呃,还没扯完呢?难怪人家都言说,做酒楼掌柜的,笑揽八方客,套近乎、扯闲篇儿,嘴巴三天不停都行呢。
“醉云轩老板娘跟我说,隔壁那四口人整天神神秘秘的。她家一遭劫,他们也不见了,还不是与贼人一伙的,估计搬到她家隔壁就是为踩点儿,准备下手……”
公输鱼突然嚷道:“有蚊子!”
随即,一只快不见影的手便伸到了掌柜那层峦叠嶂的下巴处,貌似在捉蚊子,实则好一番捏拧。
吓得掌柜闭了嘴,怔愣着也不敢动,任由其蹂躏。
哇!松松软软,如糯米糕一般,果然是手感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