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先把这药喝了。”楣夫人吩咐了一声。
清瘦婆子便轻轻扶起公输鱼的头颈,给她喂药,尽量不扯动她的伤口。
然,尽管如此,公输鱼还是感觉到了明显的疼痛,可是在闻雨亭里的那个自己则是半点也没感觉到过伤口疼的,由此可见,那果然不是真实的了。想想也是,现实中的滕王成玦,又怎会全无目的地与她喝闲酒、聊闲天。
多希望那是真的。公输鱼不禁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楣夫人以为她是在疼得吸气,便关切道:“怎么了,还是疼得厉害吗?”
“哦,没有,好多了。”公输鱼理了理思绪,让自己赶紧恢复正常,“姑母,柳叶门的人都隐去了哪里?您有没有派人跟着?还有不离和言儿……”
“行了,别操心这些了。”楣夫人打断了公输鱼的询问,“中元节后续一切事宜,我自会作安排。你只管把伤养好,准备入朝,以后的路更是不好走,半点也大意不得。”
入朝?莫非……“姑母?”
楣夫人点了点头,肯定了公输鱼的猜测:“昨日中书省就将圣旨颁到了府里,只是你尚在昏迷未知。陛下亲口嘉许,赏了不少金银药材补品,要你伤好后择日入宫觐见,再行封赏……”
这些都是意料中之事,公输鱼并不在意,此刻,她的脑子里还在盘旋着闻雨亭里的那些画面,唯是隐隐地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便转而问道:“姑母,这几日,滕王那边可有何动静?”
楣夫人看了看公输鱼的伤处,眉间略有迟疑。
公输鱼知道楣夫人是担心她的身体,不想她再多劳心劳思,但闻雨亭里与成玦的那场纠缠,究竟是梦境、幻象、现实,抑或一种暗示,越是看不清越是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莫名觉得似有大事发生,她急于想证实自己的猜测,便急急说道:“姑母,我无碍的,您就告诉我吧。”
楣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也是拗不过她,便说:“若说有动静,便是中元节当日,国安庙里事了后,皇帝回宫行至宫门口时,有人刻意安排了一具悬尸来迎接他。”
“悬尸?”公输鱼一怔,脑中所有相关信息随即跳动,便是闻一知十,猜到了大半,紧跟着眸色一闪,“可是鹂妃?”
“不错。鹂妃悬尸宫门前,假面皮脱落,当众露出真容,可谓震撼。皇帝虽不承认,满朝文武又有谁人不识?姚丘当即施以重典,罚了一名多嘴的武将,止了众人非议,然,帝王家这般劲爆的风月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帝都,令皇帝颜面尽失。想想向辰子当日进献鹂妃时的诸番隐秘,再加上他与湘王和滕王的关系,想必,此举当是滕王以湘王的名义往皇帝心口扎下了这一刀。此番,恼羞激怒的皇帝必是恨毒了湘王……”
公输鱼没再细听下去,因为无需再听,此刻,她已然可以确定,宫门悬尸就是成玦准备行大计之前最后的一个准备:
经过了六年的筹备,成玦意欲为前太子平冤的这盘复仇大棋,可谓已是各方车马炮齐。城门坍塌案打破了朝局平衡,令晋王和湘王彻底反目;拉拢晋王利用其权势助力复仇,并将其蒙在鼓里、让其自掘坟墓;国子寺命案后做了必要的民间舆论铺垫,让太子旧案重回众人视线;天贶节那日降麟宫前闪现的鬼影,勾出了皇帝对太子和端妃的亏欠,是为心理铺垫;虞姜也把关键人物射霓交还,便是对湘王军中臂膀定远将军射骞的最好钳制;此次宫门悬尸,则是令皇帝与湘王最终反目的直接导火索。
原来,成玦的大计已经悄悄地进入了终章的决战阶段。可即便是万事俱备,也不能将一切变数尽算在内,比如,公输鱼带走了言儿,有关长公主府的那部分计划便是成为了变数,况且,这场决战,对手是晋王湘王以及众多极具权势的显贵,当然还包括天下之主皇帝,故,成玦只能豁出一切全力以赴,却是并没有把握可以让自己走到最后全身而退。
所以,成玦便在临行之前,随心所欲地放纵了一次,与公输鱼喝了一场闲酒,用的当是某种特殊方法,许是与那奇怪的琴声有关,不得而知。
总之,成玦是想要告诉公输鱼,他要去参加决战了。若是有命回来,他便会一步步实现他的个人愿望,重新活成一个坦坦荡荡的人,并邀公输鱼一起归隐山林;若是没命回来,至少他已经让公输鱼知道了他原本是一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更是让公输鱼知道了他的余生愿望就是与心灵相通的知己一起归隐,而他认定的这个知己,就是公输鱼……
江山何其重,不如知己重。成玦将公输鱼当知己,一直在默默付出着,成全着,坚定地将余生相托。而公输鱼呢?她又做了些什么?临近成玦在决战前的关键时刻,她还在责他、怨他、算计他、拆他的台、破坏他的计划……
一直以来,成玦任她恣意索取,为她做了多少改变,承担了多少麻烦,调整了多少计划,化解了多少危险,收拾了多少烂摊子,护佑了她多少次周全?就算成玦做事习惯遮遮掩掩,不会挑明了说,但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吗?不,她不是不知,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恰到好处地让她的意识将这些一次次忽略。
她能够用自己的聪明头脑和无双心智分析得出这些事实的存在,却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直接用心感受到这些情感的存在。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在阻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