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愉悦模样,也不过一刹那的功夫,好像觉察出了自己的忘形,拿手在面前扇了一下:“我这样说夫人,夫人可不要生气。”
蔺夫人深深地看着她,也站起身来,握住她的双手:“如果有机会和蔓青做亲姐妹,那就再好不过了。”
蔓青眼底沾染了些许盈盈的水汽,急忙别过头去眨了一下,又把头扭回来,依然是那副微笑的模样:“你说,我扮茅家的小姐,像不像?”
蔺夫人道:“只怕茅家小姐没有你这样胸怀气概。”
蔓青又噗嗤笑了出来:“瞧夫人说的,我不过是个妓女,哪有什么上得台面的气概。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郑大人回头接了茅家夫人和小姐过来,我们直接过去就是了。”
昕娘看看母亲又看看蔓青,迟疑道:“可是……可是我……”
蔓青眼睛里含着笑意看她,那是世间少见的真诚眼神,清澈如高山之水,他山之石:“蔺小姐要好好地,以后做一番大事业。”
周维岳出面办了茅绍均的后事,用蔺既明事先备好的那口棺材装殓,他从刑场上取了遗体和砍下来的头颅,想请一个师傅将两者缝在一起,但没有一个人答应,他们都厌恶茅绍均的罪人身份,相信官府讲给他们听的理由——这个人投降了叛军,是大央的耻辱。
最后还是他自己亲自上阵,拿了针线拙劣地将头颅缝回了身体上,茅绍均是闭着眼睛受死的,脸上神色平和,走的无牵无挂。
不能大办后事,周维岳找人以周府的名义将棺材送回广西,请他在广西的旧部帮忙入土,灵车离开长安的时候,周维岳去找蔺既明,两人一同在长安为他立了个衣冠冢。
“听闻人死之后,魂魄有三天的时间是留在阳世的,”周维岳在碑前倒了一杯酒,低声道:“倘若他魂魄犹在,会在何处?”
蔺既明面色蜡黄,神态疲惫,眼下积着厚重的黑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应当在广西,看他的妻女吧。”
周维岳看了他一眼:“你夫人……”
蔺既明摆了摆手:“不要说了,恪勤伯,不要说了。”
周维岳便没再继续问,只道:“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尽管开口。”
蔺既明道:“九公主已经委托傅大人安顿茅家母女,我看她的意思,或许会送进宫里去。”
周维岳道:“这可真是冒险。”
蔺既明道:“想来还是宫里最安全,因为曹德彰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九公主会把人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周维岳沉默着注视面前石碑,石碑上不能刻名字,只好笼统而含糊地刻了一个“义士墓”。
蔺既明又道:“来日太子登基,会为他正名,给他应有的荣誉。”
周维岳却问:“值得吗?以一个军人的荣誉和性命为代价,只为了达到一个政治目的。”
蔺既明闭上眼睛,语气疲惫:“我不知道。”
夏季的晚风还带着日间的温度,吹在皮肤上,无端有些灼人,荒郊野外的一座不知名的孤坟,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还有身后长安城万丈浮华下,吃人的斗争。
马蹄声在远处响起,哒哒接近,是蔺府的管家,来不及冲到近前,便提着嗓子喊道:“大人!大人!老家来人了。”
蔺既明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去,“老家来人”是他们实现讲好的暗语,倘若广西那边来了人,便如此通禀。
他顾不上与周维岳打招呼便飞身上马,狠狠一甩马鞭,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管家将他带到通义坊的一见普通宅邸前,他下了马,进门的时候忽然开始害怕,从心而生的巨大恐惧,甚至让他连站都站不稳。
在他萎到地上之前,手终于推开了屋门,房间里一个素裙姑娘抬起头,依然是熟悉的眉眼,黑发上簪着白花。
“爹爹,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