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息壤神色不变,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轻轻写下两个字,“请进。”
他这两个字,和这句话处于同一个节奏之中。说话的音调起势、书写的笔法走向完全互相符合,说一个字就写一个字,给人一种自然而然,完全察觉不到突兀的感觉。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道士从门后走了进来。
“我叫玉蟾子。”道士神色平淡,一进门就自顾自地说着话,“我之所以前来,是因为你是暴雪书生的近交,我想要从你口中探探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他如今身旁战力的虚实,顺便再看一看你这个人是怎样,是否该杀……”
他自一进屋,就好像倒豆子般,将自己所思所想全部托盘而出。好像不是心怀不轨,而是与方息壤早有多年的交情一般。
直到得此时此刻,玉蟾子才忽然神色一怔,喃喃道,“好幻术。”
他往方息壤桌上一看,桌上的宣纸上写着两个大字,龙飞凤舞,十分好看。
来意。
“不是幻术,是静心之法。”方息壤脑子里整理着玉蟾子的自报家门,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整理了一下衣裳,“琴棋书画,礼射御书……儒家种种的学术、技艺,莫不是要首先学会静心。一个人静气凝神、驱逐杂念,仔仔细细思考一个问题,既能三省吾身,亦能思维灵动,想平日之未想。而所谓‘静’字,就在于一种让人放下警惕的氛围,我能自己心静,亦能让你心静,将自己的来意不知不觉间道出。”
他虽然不知道玉蟾子到底为何而来,但仅凭刚才的话语,却看出玉蟾子似乎和那位暴雪书生是敌非友,因此想要道出自己的底细,表达出自己的善意。
方息壤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他常常先表达出自己的威胁,又主动道出自己的底细,这往往能够让人觉得他分外真诚。
“我本来也不准备隐瞒。”玉蟾子则一点儿也不惊讶,淡淡地扫了方息壤一眼,那眼神中的漠然让方息壤暗暗心惊,好像刀子刮在他的肌肤上,“房间里的另一位呢,让她出来?她的武功也不错,是你的属下、朋友还是情人?”
好惊人的杀气,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听这话,他似乎并不知道烈龙霞的赤族身份,否则也不会讲出我的属下这么荒谬的说法……
方息壤心中暗忖,他自然是不准备让玉蟾子见到烈龙霞的,堂堂晋人英雄会的会长,一族之精神所在,怎么能够和赤族的恶女勾勾搭搭,私下见面?
这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他注定得位不正,为人所诟病。
“是我的情人。”方息壤脑筋动得极快,随口回答,“她身份不低,是城内有名有姓的人物,我与她已经私定终身。但我尚且年轻,还应该以大业为重,不愿向他人暴露我与她的关系,还望道长海涵。”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玉蟾子拱拱手,姿态做得很低,为人处世也很客气,让人感觉到一种谦谦君子、翩翩风度的味道。
说话的时候,书柜后传来一声娇哼,好像很不满方息壤对自己的定位。
玉蟾子眯了眯眼,“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你在撒谎,而且是个很危险的谎言。”
方息壤假笑道,“哪里的事情。”
“我不问她的身份了。”玉蟾子忽然道,“先说正事,我是为了暴雪书生而来的,你和他交好?”
“哎,也不算特别好。”方息壤心思一转,叹了口气,“老实说,这位先生骄横狂傲、嚣张跋扈,实在叫我不太感冒。只是在外人看来,他这样的晋人来到阳首城,闹出天大的事情,如果我这晋人英雄会的会长对此都不管不顾,那也未免名不正、言不顺。我只是保得他一时安危,尽一下同族情谊,除此之外再无联系。”
他看得出玉蟾子是个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目的性极强的人物。
如果是面对其他有关于暴雪书生的来人,方息壤可能还有些心思,会正气凛然地做出一副帮暴雪书生挡枪的模样,再在某个不合时宜的时候,“不慎暴露”自己只是一时帮个忙,其实和暴雪书生根本不熟的真相。
这样一来,自己既占了道理,也不失情谊,更置身事外,算是两全的选择。
——但这一套,他估摸着对玉蟾子是没有用的。
在这个杀气凛然的道士面前,话还是说简单一点比较好。
所谓会说话,其实并不一定需要说话多么高深莫测,仅仅只是需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如果我要杀他,你不会帮他。”玉蟾子的话语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粉饰、直指中心的锐利,这多少让方息壤觉得有些措手不及,“很好,看来你不是我的敌人。”
“怎么回事?”方息壤装模作样地瞪大了眼睛,“道长为何要杀暴雪先生?难道你们有仇?”
玉蟾子看了他一眼,“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嗯,没关系也行,反正我接下来也不沾染你们这群人了,只等大鼎战争结束,莽古麻一去不返,便大权在握……
方息壤低下头,“好,先生接下来要问什么,尽管问我。江湖行事,多个朋友多条路,方息壤不求其他,只求道长能记住今日一会。”
他这么老实的应对,也让玉蟾子愣了一愣,即使在龙孽虎煞山上也没见过几个师兄师弟这样予求予取,顺从自己的。
玉蟾子深深地看了方息壤一眼,“我想知道你所知的暴雪书生现在的一切情况……”
方息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