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功二年初,关外宝狮子国来访,佛门无上瑜伽宗八百比丘随使者乘船而来,一行以佛门圣器七宝琉璃船为首,有楼船十二架,走舸近百乘,沿黄沙河西入滺水,来到玄都。
为迎接船队,玄都重新修葺了两大港口,顺带着也整肃漕运,把玄都内大小四十余个水陆码头合整成了七个。宝狮子国使者抵达玄都后,稍作整顿,便去往玉京。而随使者而来的佛门众比丘则留在玄都,于浮玉山下,召开法会。
天下修行者汇聚在浮玉山下,论道半年,这番盛事中涌现无数高僧高道,再定圣地排名,对修行界影响至深。
对普通人来说,这些事远在云端,但一些普通人的生活轨迹却因此发生了重大改变,譬如清河坊没了水陆码头,就开始修桥了。
姜和和每天看着石木匠人和力士在濮水边来往,偶尔渡人过河。她记性极佳,载过的船客基本都能认出来,但让她记忆深刻的,只有那个蹲在岸边问她名字的人。
可惜那人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浮玉山下的法会是继圣人迁都后的又一大话题,姜和和听老货栈里的说书人讲,那些神仙飞天遁地,搬山填海,仿佛亲眼见到了似的。
但很快,这个话题就被一件怪事压下去了——清河桥修到一半,桥基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这问题还没解决,又死了几个人。
据说有人亲眼见到,这几人不是摔进河里的。死人时起了雾,那几个水性顶好的汉子,直愣愣走进河里的,就再也没出来过,尸骨都捞不着。
众人说,是修桥触动了河神的洞府,触怒了河神。
这事一出,阿娘也不敢出船了,姜和和一下闲下来,没了生计来源,整日盼着这事尽快解决。
有人说要请人除妖,有人说怎能对河神不敬。
半月间,有两位江湖游侠儿,一位行脚僧自告奋勇除妖,没人敢出船,便自己要了渔家的小船出去,一去都没了影。
姜和和听说出资修桥是北襄迁来的崔氏,崔氏是大庸望族,想必很快就会让官府来解决此事。
果然,有神咤司的官人出面,说这河妖猖狂,定然有人祭祀,召人问讯。
祭祀正神之外的神灵是淫祀,此罪可大可小。
姜和和与阿娘十分担心,直到神咤司的缉妖吏上门,她还期望着这些差人只是来问讯的,但随着差人来的还有那个老渔人。
阿娘一下心若死灰。
但神咤司的差人没有抓走她们,反而,北襄崔氏奏请来了一道封命,要封一位濮水府君。
又说要派一个和濮水府君亲近的人去送这道封命,不知怎么,就选到了姜和和,连带着封了她神女之位。
姜和和一下成了清河坊的红人,普通人谁见过在世的神灵?
那位指证阿娘祭祀河神的老渔人颇为自得,四处说神女出世有他一半的功劳。
直到濮水畔搭起戏台,明天就要庆贺封神大典,姜和和还感觉像在做梦。
旁人说做了神,就高高在上,被人供着。
可一些莫名的场景浮现在心中,冰冷的河水,一道阴影游过来,她只感到害怕。
……
河岸上搭起了戏台,有花旦唱戏,台下舞狮的摇晃着硕大狮头,引起阵阵喝彩,这是宝狮子国传来的傩舞,据说可驱除妖邪,带来祥瑞,对玄都人来说是个新鲜玩意。
封神大典名头听着唬人,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府君有大有小,大至太山府君镇压一方鬼门,是与天子平起平坐的神灵。而这濮水府君的封神大典,前来观礼者就只有清河坊所在附郭县的那位明府,和北襄崔氏的管事和几位客卿。
玄都的冬天很冷,姜和和披着大红毡斗篷,穿着青绫细折裙,坐在了轿子上。
见到阿娘在抹眼泪,表情像高兴又像是难过。
姜和和期待、害怕又茫然,清河坊的人羡慕她,她却不知道当了神女以后会怎么样,想必不用经常为生计发愁了,也不会再住在清河坊,那又该住在哪里?
四个汉子把轿子抬了起来,姜和和的位置一下高高在上,能看见身旁的所有人,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慢慢的可以看到濮水的水面,水面上起了淡雾,这雾气让她感到熟悉,又让她感到阵阵心悸。
一幅画面莫名出现在她心中,仿佛经历过一般——骄子沉进水里,漫过她的胸口和头顶,冰冷、黑暗、窒息。
她回头去看阿娘,看了几次,忍不住喊轿夫停下,想回去再和阿娘说几句话,轿子却不因她的意志动摇。
“原来心结在这。”
李蝉视线越过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看着那座缓缓移动的轿子。
“没泯灭人性,还值得一救。”
“停下!”
姜和和大喊。
“我不做神了,我要陪阿娘!”
“停啊!停啊!”
姜和和奋力摇动轿子,去抓轿夫肩头,轿夫的动作却稳如磐石。她惶然向围观的众人求助,满目尽是笑容,嘈杂的议论声让她心里一片空白。
“真是孝顺孩子。”
“有这般孝心,做了神女后也会福泽一方。”
“难得啊。”
姜和和回过神来,嘶声向周围人解释,但越解释,旁人的赞赏声越大。
她奋力跳下轿子,摔得十分狼狈。
轿子因此停了下来,她又被一群人请了上去。
众人见神女与生母的哀切模样,纷纷感慨母女情深,有梨园中人说,今日过后便可编排一目《神女辞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