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空空听到聂尔的消息后,便一直不肯相信。过了好一会,李蝉才等到顾九娘下楼,她坐到几边叹道:“干他这行的免不了要惹事,去年冬天,还被人扒光了扔河里,险些没冻死,病了半个月才缓过来。出意外……也是迟早的事。”
李蝉没有接话。
聂空空忍不住说:“这叫什么话!”
顾九娘不理会聂空空,摸出几块泛着淡黑色的碎银子,说道:“麻烦李郎带空空儿去,拿这些钱买一口薄棺,也让他死后有个容身之所,尸陀林毕竟是域外传来的风俗,曝尸荒野……还是太凄凉。”
李蝉没接银子,问道:“九娘不去看看三郎?”
“活着的时候也没多好看,死了,就更没什么好看的。”顾九娘淡淡道,“只剩短短几日,我得练练那首曲子了。”
“你!”聂空空眼底冒火地瞪着顾九娘,张嘴欲骂,却终究没骂出口,拉着李蝉的胳膊就往外走。李蝉与顾九娘对视一眼,却见顾九娘表情几乎没什么波澜,也不禁觉得这女子的性情实在有些凉薄,叹了口气,任聂空空拉着自己出去了。
顾九娘等到聂空空的背影出了屋子,自语道:“不像我……”
“也不像你……”
“自然是不像你的,也不知是谁的种……不过……日后就不必混迹在这腌臜地方了,多好。”
她沉默了一会,走到屏风后拨开那座红漆神龛的红绸,捧出一尊人首鸟身的神像。
……
聂空空拉着李蝉出门时还怒气冲冲,到后来便步子慢了,手也松开,眼眶湿润起来,却没有流眼泪。李蝉见她冷静了些,便劝道:“回去看看你娘吧。”
“她不是我娘。”聂空空冷冷地说。
这时屋内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妙音妙音……哀哉……予命……”
这歌声似是女子唱出来的,却低沉沙哑,聂空空听出是顾九娘的声线,冷笑一声:“这时候还有心情唱曲儿,好一副铁石心肠,可惜长了这个比破锣还不如的烂嗓子。”
李蝉却停下脚步,皱眉回头。
那歌声仍在继续,起初低沉沙哑,只过了半句,便婉转悦耳了许多。他心生不妙,说了个走字,也不管聂空空是否跟上,便反身赶回顾九娘家中。
越是接近,歌声便越清晰,时而轻灵若莺啼,时而连绵如流水,时而惆怅似烟雨,李蝉快步回到那座二层木楼下,伸手推门,门已从里面被拴上了,歌声便是从屋内传出来的。
李蝉无暇多想,抽出眉间青插进门缝一削,切豆腐般砍掉门闩,木门应声而开。那扇竹屏风旁,顾九娘捧着妙音鸟神像,神像的人首长有尖利的长喙,被她捧着刺入自己喉间,热血汩汩流下,染红了整个神像和她的衣襟。
李蝉在门口愣了一下,连忙踏入门槛。
刚踏进半只脚,眼神落到顾九娘被刺穿的咽喉,又一下停住了。
但刚停下便被赶来的聂空空挤开。
“阿娘!”聂空空撕心裂肺叫了一声,冲到顾九娘身边,想把那神像取下,顾九娘的手却捧得异常的紧,聂空空没能取下神像,反而将顾九娘尸体碰倒。
她手忙脚乱扶住,却被弄了一身的血,直到李蝉上来托住尸体,聂空空才腾出手试了试哑娘喉间脉搏,一试,便脸色煞白,双拳捏紧,后退了一步,身躯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紧牙关,不让泪珠落出来。
那具尸体已经没有任何动静,梁间的歌声却仍在萦绕。
“妙音妙音,哀哉予命。劬劳此生,身心交病。”
“妙音妙音,哀哉予情。凌贱此生,媒妁无名。”
“妙音妙音,哀哉予鸣。凄寥此生,唱与谁听。”
“妙音妙音……”
李蝉轻轻将顾九娘的尸首靠到神龛旁,聂空空已开始一下下地抽噎,却死死咬着牙关。李蝉看了她一眼,叹道:“想哭就哭吧。”
“江湖……儿女……怎能作……小……小女儿情态……”聂空空忍着眼泪,咬牙切齿地说话。说完一遍,险些没忍住,便又用力捏紧拳头,狠狠地说:“江湖……儿女……”
说完四个字,终于还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把头埋到李蝉胸口。
泪水片刻便将李蝉的衣襟浸湿。
梁间的歌声仍未断绝,李蝉看了一眼妙音鸟的神像,轻声道:“哭完了吗?”
聂空空用力擦了擦眼睛,抽噎道:“哭,哭完,完了!”
“聂三郎是叫人害死的。”
李蝉冷不丁的一句话,一下便让聂空空止住了呜咽,眼中腾地烧起一股火焰,指节捏得发白,呼吸又急促起来,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谁!”
“江湖儿女,恩怨分明。”李蝉用袖子给聂空空擦了擦鼻涕,低头瞅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衣襟,冷声道:“今日流过的泪,过后便要用仇敌百十倍的血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