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冽泉稂蓍与鸤鸠在桑(三)
骆思恭生了气,蘩卿就乖了。却还是左顾右盼的不老实,她实在没见过北方的街市村庄,这样的开阔又辽远,纤陌纵横,仿佛划好框架再填进去人似的,整整齐齐。与她老家那样随街就路的散漫不规整完全不同。眼前的平地中间出现一排连绵起伏的矮短山峦,绕过去却还是平地,这又是一桩稀奇事了。马越过去半晌,她依旧在扭头回瞧,兴奋地张大着嘴,“这样袖珍的山峦啊!是怎么当当正正摆在那里的呢?是哪个小孩子过家家捏的泥巴吗?然后放在那里的?”
三个跟着的侍卫觉得她比的有趣,都忍俊不禁的。曹髦觑着骆思恭的脸色这会儿软和下来了,嘿嘿一笑,搭上腔,“我估摸着,是夸娥氏家的那两个孩子吧!”
蘩卿拍手称妙,“哈哈,妙极妙极!原来这是成都载天那里的土子土孙呀!是仙土呢!”曾广贤也凑趣,摇头道:“哎~!不不不,也许就是替愚公移山那回,掉一来的一撮土呢!”
蘩卿嘻嘻点头,揶揄着附和,“也对哦!那两人当神仙那么久,也就出过那一回工!”笑弯了眉眼,一扭脸却见说话的正是瞧到她好事的那位!不由得红了脸,蹭地扭回了头。
骆思恭觉得她脖子上像装了弹簧开关一般,无声笑了笑,乜了曾广贤一眼。这个怪罪好生奇怪,曹髦两人不懂。曾广贤却挠挠后脑勺,咧着嘴退到了后面,却对向他挤眉弄眼的两个同伴诡笑一下。两人眼里立刻就带上了纳闷。
蘩卿觉得自己还是安静些比较妥当。好在没多久就到了卞羡之的住所。乡里的坊街,安静却不显冷情。
打听着来。大老远就见一户人家门前车堵人围,似乎是在出出进进的搬东西。几只野狗凑在车缝间摇尾祈食,听见马蹄声,警觉地齐齐开吠着要跑将过来,却被马上人的气势吓住,只剩下了虚张声势。
正是卞羡之的家。
骆思恭自己翻身下马,顾自进去了。蘩卿只得自己闭着眼睛往下跳。还是留在后面的曹髦笑着虚扶了她一把,她才稳住没跌倒。两人随着进去,院中一片狼藉杂乱,各式家用器物摆满院子,却不像是搬家,而是典卖。卞羡之身后齐刷刷跪倒三五人,在向骆思恭行礼。
蘩卿眯着眼四下踅摸。听到骆思恭叫了起,“卞大人不必客气。卞大人这是要搬家吗?”“回缇帅,并不是。家母去世十年了,在下清理一下她老人家的遗物。没用的就散了。”
其他人依旧活络起来干活,卞羡之却边说话边用余光审着蘩卿看。骆思恭顺着他的神色,看到蘩卿正和曹髦说话,而卞羡之眼睛转回复去的,明显是有内容。他少顿了会儿,才开口问:“卞大人,这是认识她吗?”卞羡之顿觉失态,慌忙收回视线,笑摆手,“不不不。”说着就张手哈腰的迎骆思恭往书房请,“不知高架今至寒舍,实在太乱了,抱歉的很。大人您这边请。”停了下,似乎终还是觉得不妥当,又解释道:“这姑娘长得实在像我那早逝的妹子。不觉就多看了几眼。缇帅勿怪,见谅则个。”骆思恭正脸不答。卞羡之被他渊渟岳峙的气势所摄,进了书房,分宾主落座,上茶礼毕,才敢试探着问来意,“不知您此来是有何见教?”
骆思恭的注意力从进屋起就在四下,样子漫不经心,却不失威严,徐徐道:“有人告你在教坊司私授音律,出入红楼楚馆,一曲百金。可有此事?”
“这……”卞羡之慌忙起身跪倒,“哎呀,这可真是没有的事。大人不知道,小老儿自来是个冒直的肠子,得罪同僚不自知。又因做过几年韶舞,这些年,这些闲话不知上传上报了几多次。却委实是没有的事。小老儿无家一身轻,要那许多钱财何用!大人明鉴!”
正说着,蘩卿一撩帘子进来,手里攥着一个本子。见屋里的情景,想说的话咽下去,收起本子在怀,在一边静等。骆思恭眼看着她,一笑,意味深长的指着书案上的孔雀石笔筒和笔架,对卞羡之道:“卞大人司职九品,俸禄才二十几两。书房却好生有气派。这东西不够千金,半数却是有余的了。”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卞羡之以头抢地,“这是铜绿山之物,不瞒大人,在下老家就在湖北。家人所赠尔!”
“呵呵!”骆思恭突地收回视线看向卞羡之,蓦端正坐直。冷芒直对。卞羡之一惊。“家人?卞大人老家在湖北荆州,江陵附近。与那黄石大冶相距甚远。吏部档案骆某也看了,卞大人嘉靖30年返乡接母时候,曾自称家无旁亲,唯一老母。回来时却带回一个倾国倾城的妹子。”骆思恭冷笑一声,“呵呵,这也就罢了。但不知道近40年后的今日,卞大人这是又多了哪个家人在大冶?出手五百金视为平常,这是个有财有力的家人呐!”
卞羡之实在没想到今日骆思恭来,临机之下失了言,自悔却也无用,知道是受了小人算计,唯有磕头求饶,“在下因为得过世庙亲眼,又被那老贼严嵩提携过,因此,多被同僚所讥。实在私授音律之事,太常寺所常见。许多同僚都在外收徒授课,非独在下而已。骆帅高抬贵手,在下愿以金恕罪!求骆帅高抬贵手!”
骆思恭却不再咄咄逼人,缓了缓道:“开课收徒并无不可,但太常寺掌国礼,严禁官员出入青楼,你这是明知故犯呐!”
“是是是!下官有罪。定当改过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