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笑寒凝视着跪在宝座上的玄衣青年男子,久久不语,墨欢亦是低垂着头,长跪不起,倘若换作以往,他一定会因全身麻木而暗感不耐烦,但今日,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飞快跳动,一次次撞击着胸腔,他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亦不知宝座上的女子是什么神色。
不久之前,宫中盛传国君要遴选王夫,他只当作与自己无关的一件大事,熟料竟闻在早朝上,国君竟亲口指定了他。参与早朝的一般是身居官职的文臣武将,剑客中倘若立下大功德者,也可上朝,几年来,仅有杨永清等少数剑客享有资格位列朝臣之中,其余的剑客要么在练武殿中练武,要么出宫执行任务。
前日正午,他从练武殿中出来,便听到了那则传得满宫风雨的消息,一时惊讶迷茫,再看婢女奴才经过他的身边,对他的态度恭敬了许多,原来对剑客的两分蔑视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智不算太成熟,但自然不会因此就认为国君要立他为王夫,只当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大概是国君无意中提到了他,又恰逢遴选王夫的时候,便被有心八卦的人乘了长舌之风。
然而,今日国君召见他,面无表情地淡淡问道,“墨欢,本王要将你立为王夫,你可愿意?”
极度的震惊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道涌上心头,无措了片刻,抬头撞到那张等待他答案的冰脸,虽然他较之前沉稳了许多,声音却也有些颤抖,“墨欢……不敢。”
郑笑寒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是不敢,还是不愿?”
墨欢眉头微蹙,混沌的意识中尚有一丝清明,忆起不久之前,宝座上的女子取下他束发的琉璃簪,青玉冠,如瀑的黑发顷刻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那时他怀着某种揣测,惴惴不安地等待,不料她从发冠箍住的那簇发中取出了隐销粒,救了他一名。
这是他从小到大最难忘的事,以后想起,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绪微妙复杂,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悸动,难以形容,闻宫中国君要立他为王夫的消息,他惊讶之外,心莫名一跳,一下子悬空,茫然不知归处,今日国君竟亲口告知他这件事,让他更是不知所措,心跳得飞快,大脑嗡嗡作响。
沉默片刻,他诚恳而恭谨地答,“是不敢。”
是的,他不过是一介没有身份和地位的剑客,并且作为剑客,也是不合格的,又如何与那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形象相提并论?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层次的人,本就是命令与服从的关系,何谈平起平坐?
郑笑寒似乎对他的态度感到些许的满意,微点一下头,“那就是愿意了。”端起宝座旁矮几上盛茶的杯盏,喝下一口,将那一腔升腾到喉咙处的烦愁逼了回去,声音一改昔日的清朗,低沉粗重,“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大婚。”
墨欢惊愕地抬起头来,脱口,“明日?”他本以为国君的婚礼,须得准备一两个月,隆重地操办,却不料如此仓促,是因为,不将他当一回事的缘故么?他有些愤怒,有些委屈,一切都掩在那低垂的眉眼中了。
郑笑寒将茶盏重重地置回矮几上,挑眉看他,语气不屑,“怎么?”她的黑眸深处,复杂的神色如起伏低矮的山峦在缓缓蜿蜒,一路景致幽暗,看不真切。
墨欢被那样的气势压迫得几乎窒息,知道自己无法违抗,便轻轻答了一个字,“是。”仿佛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句,“一切由国君定夺。”心微微一沉,这,便是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么?不经意间,那个疑问从他的口中蹦出来,“墨欢斗胆,国君为何选择墨欢?”
郑笑寒早料到墨欢会这样问,抬手让他起身,缓缓步下台阶,站到他的跟前,冰冷无波的目光注视着他,“呵,对于本王而言,选择谁都一样,随口点了你的名字而已。”
墨欢愣了一下,选择王夫辅佐大业,当是一件慎重的大事,国君竟如此随意,是相信仅凭她的力量,完全能够掌控一切罢,国君向来是这样的性格,也拥有他人难以企及的城府,铁腕,以及武功造诣,如此做法虽不稳妥,但也无可厚非。
这样想,他也就释然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内心隐隐感到不满足,空了一部分,却不知空在何处,不可触摸,只是有些不甘心地答,“能被国君随意点中,也是墨欢的福分。”
郑笑寒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了一眼殿门外,“祭拜天地之后,你与本王便无尊卑之别,无须再行跪拜之礼。你的主居在二十丈之外的墨虔殿,有事本王自会召见你。下去罢,明日大婚,自会有婢女奴才替你打点一切。”
墨欢抬起头来,注视郑笑寒片刻,眸中神采微漾,“墨欢当尽一生之力,当一个好丈夫。”说罢似担心被当头泼冷水,急急退下,竟有两分狡黠的意味。
郑笑寒微微一怔,她以为墨欢在她面前永远只是胆小恭顺的模样,却不想他底气十足地说出这样的话,然而,他才十八岁,年少之人的承诺,算得了什么?丹成逝去,祭尘注定疏途,他们都称得上成熟稳重,怀着一颗真挚深沉的心爱她,结局仍旧差强人意,年少之人的承诺又算得了什么?
在殿上负手踱了良久,愈思愈疲倦,正要走上绒毯铺就的台阶,躺到宝座旁的软榻上休憩片刻,几声急促的痛呼声响起,郑笑寒一惊,转过身去,正好看到殿门旁的四名婢女身体委顿在地,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影迅速闪进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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