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国之相,这杜靖伦的书房确实简陋了很多,除了四周围列着看起来用过许久的书架,正中央摆放着一方处理日常政务的案桌,也只有靠南面窗下有处小卧榻,这卧榻实在太窄,似乎是为了方便杜靖伦疲累时小憩,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会在处理事务直至深夜,然后实在撑不住了,便在那榻上度过一晚。
书架上陈列的书籍卷宗摆放缭乱,同他在外一丝不苟的形象截然相反。
“想不到,杜相国看起来这般严谨,实则……”
实则什么,谢予迟持着烛火四处环视,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是这样的。”郁烨眉头紧蹙:“他一向将这些东西收拾的井井有条,便于寻找,更不言他有多宝贝那些书。”
郁烨走至痕迹斑驳的书架前,从架上取下一本平放在手中就着火折子翻看,眸色黯然。
难道逝世前那段时间,他已经病到这般地步……
“那便是,有人故意做出这种场景。”谢予迟若有所思,移步到杜平日处理公务的案桌前,那砚台边还残留些溅出的墨迹,如今干黏在桌台,笔架上只余寥寥可数的毛笔,香炉落在最右方,但现下也无人再去替主人碾平炉中香灰了。
他的视线被最为明显的一叠奏折吸引,遂伸手拿起,开始翻看奏折内容与批文。
许是没有来得及带回宫,这些厚厚的一沓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放在了这里。
大致翻看几封,谢予迟便失了兴致,这上面无非就是记载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一度恍惚觉得,那些朝堂的官员无事可奏,又不能让上位认为他们尸位素餐,蝇营狗苟,才将这些细碎琐事呈交上来。
“他们既敢将东西放在那儿,就不怕人来看。”郁烨将书放回原位,也走到案桌前,视野扫过桌上杂放的书籍。
“我记得……”她微红的指尖自案桌边缘摸索而过,直至正对放椅的桌腿上,淡琉色的瞳仁微缩,手指灵活地抠住处凹陷,轻轻朝外一拉,那暗红色的暗屉便暴露出来。
谢予迟瞧见,长眉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郁烨目光凝重地从那暗屉中抽出一本厚重的书,页面上印着五个明晃晃的大字——《三朝两史论》。
心中正疑惑,她徐徐翻开书页,却意外瞥见一个绑着红绳的信封横列在纸间,这上头的蜡封已无,显然是被人拆开看过。
可这时郁烨却少有的显现出犹豫神色,将信封握在手中迟迟没有动作。
“皇揭幌虻ù笸为,怎么今日倒是生出了些顾虑?”
听见这话,郁烨抬头朝那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乎十分闲散的人员投去道鄙夷的目光,随即利落地解开红绳,开始查看装在里面的信来。
好整以暇地将郁烨看信时那丰富变化的表情尽收眼底,谢予迟开始对她手里的东西产生了好奇。
“信上写了什么?”终于开口询问。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将那信连带着红绳信封拍在桌上,继而迅速走到靠背侧摆放的书架前开始翻找起东西来。
“自己看。”
说完,她在从最底下一列列暗黄色的书册下寻觅,暗色的光亮将她眉间紧蹙的皱痕勾勒出来。
谢予迟闻言,便拿起那信看了起来,就在他细读这信上内容之时,郁烨淡然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缓缓响起。
“是哪个胆子大的,明目张胆地状告户部尚书陈端,谎报灾情,贪纳赈灾粮响,欺君罔上,以权谋私,势压百姓。”
细细听来,便能察觉她口吻中难掩的讽刺意味。
终于找到了自己要寻的地方官员登名册,郁烨立即翻找,目光掠过一行行地域下的官称姓名,在翻找数十页后,她倏然停下动作。
“南境,临颍六品府尹——阮喻。”
将信上内容详阅,谢予迟也明白了七八分,他将信折叠好重新放进信封里,然后径自塞进自己的袖口中。
其实这纸上写的并非是给杜靖伦的信,就其格式用词来讲,这更像是一份抄录的奏折,而落尾署名,也正是郁烨方才口中所说的阮喻。
郁烨平淡地将谢予迟藏信的动作收入眼中,并未阻拦。
霎时,她垂下眼眸,心头似被压着堆砌成山的泥石,眸色流转间,黑沉的气息按耐住一涓清明。
“回去吧。”
翌日,才刚过寅时,京雍的街道还笼罩在一片轻雾中,地上的石子粘因露水连起细颗的灰渍,间隙中,两支青嫩的幼苗从石子中破开而生,可是不过片刻,就可能会被疾驰而驶的马车压断。
离这城中最繁华的地界,落座着一间刚刚将破旧老屋修缮翻新的宅邸,同其他并列的房屋比起来,相对有些落魄,可谁又知晓,这里住的竟是当朝新秀刑部侍郎廖云淮。
天其实还没有大亮,廖云淮就已经整装完毕往皇宫赶,如今他已经积攒了些俸禄,却一位下人都未赎买,只是托沈言帮自己挑了匹马,以便他上下朝。
他关好吱呀作响的木门,翻身驾马而去。
只是还未等廖云淮拐过正街的街角,便见对面一位刑部侍卫驾着马匆匆赶来,碰上廖云淮,又赶忙勒紧马绳,神情慌张地连道:“大人!您先回刑部看看吧!”
“发生了什么事?”廖云淮皱眉。
“杜相国案子的证人误打误撞地闯进刑部大牢,不知道被什么给吓晕了过去,我们赶忙把他抬回房间,又叫了大夫,只是他醒来之后……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