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斯玉环没了以后,斯晓慧终于身临其境地体会了一句话,那是陆大伟脸皮八丈厚时常常戏谑脱口而出的,所谓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三大喜事为着不过是最后一喜——续弦。
这十八线农村里的曼哈顿人家,如宁国府葬秦可卿那般给了最高规格,虽说不是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也是全村百姓亲戚六人都来吊唁。这轰轰烈烈的葬礼里,时而还夹杂着一个刚出生的小女娃的哭声,或者是饿的,不断有人来瞧瞧抱抱这个没了娘亲的小可怜,在那些接踵而至的陌生面孔里,始终没有撩起衣服给她一口母乳的人。她的奶奶隔段时间便进来,嘴里喋喋不休着,给她换片尿布,又给她拿水冲奶粉喝下去,奶嘴是冷冰冰的,她不喜欢那口味却只能饥不择食。
又或者她虽然不会说话,但她心里早已清楚,她是个出生便没了妈妈的娃,她为着再也不能谋面的母爱无助的哭出来。她未来最好不知道这个悲剧吧,否则她的童年又多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不久,丁家人从消沉里苏醒过来,日子又跟往常没什么区别。这个世界上仿佛没人在乎曾经有过一个叫斯玉环的女人来过,她小时候一直被寄养在姥姥家,因着姥姥死了唯一的儿子,她便日日陪着她哀哭命运,她也日日目睹姥姥出门被人戳脊梁骨,过着矮人一等的生活。待她出嫁,她那婆婆待她亲闺女一般,更是为了她生个儿子跑前跑后。
既没有把老婆送到医院待产的决断能力,更不能谱出缅怀亡妻终身不娶的坊间真情。再过小半年,丁军续娶了一位高挑年轻的姑娘,比斯玉环还要美出几分。据说新娶的妻子对俩娃特别好,斯家人都齐刷刷地随了礼。这小日子一时过的,四里八乡的男人们不知有多少嘴馋他的艳福不浅,那小媳妇也在炕头骂起自个男人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要有人家丁军那本事才配。
新人欢笑囍字尚新,深夜归家的丁军又撞上车祸,那肇事司机趁着乌漆麻黑逃逸了,到今天都没能缉拿归案。丁军在医院呆了三个月,虽然全身的骨折都好了,脊柱中段以下却完全失去知觉。人到北京治疗的那段时间,还曾借住在斯家。但遗憾地是,散尽家财回天乏术,正逢壮年的丁军永远地坐上了轮椅,这男人粪尿不能自理尚不难为情,最痛苦的是没自宫却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太监,那新娶的妻子,就算是海誓山盟过,又怎么能撑的起一生活守寡的煎熬,时间一长,也不得不离开了。
岁月最终轻而易举地拿走了所有恩赐给他的礼物,毁掉了一个农村人眼里的曼哈顿家庭。
再到后来,斯母每每提起侄女婿的寥落,免不了长吁短叹,嘴里总是说着那句话,是斯玉环死的太惨,冥冥之中的天意,把他丁军一生的福气都带走了。
须臾几年,家庭两起巨变,丁家就像被邪神死死盯上,让近邻远亲都脊背发冷,唯恐避之都不及。当造化弄人,接踵而至的灾难,真的让人怀疑,所有的一切自有天意安排。老天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世人什么?欠命的还命,欠情的还情?那肇事逃逸的司机又能躲多久?即便是躲得了一时的惩罚,老天免不了让他在哪里再栽一脚。
人这一辈子,最好别做亏心事罢。
从老家奔丧回来,斯父竟然把他那本平日从不离手的周易关进了书柜里。再过几天,他便去姐夫单东海的工地帮忙了。这么多年扎根京城,单东海和葛秀清早早开起了建筑装饰公司,不大不小的夫妻店里,管理人员基本上都是他老家的五六个兄弟。老单家就只有单东海这么一个儿子鱼跃龙门,而且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下子飞到了北京城,这在当地看来,无异于水坑里的泥鳅一下子成了东海龙王。
斯晓慧清楚地记得,十岁那年,姨父姨母开着一辆全身雪白的小汽车到她们家串亲戚,一时之间轰动了乡里。那父老乡亲就跟见到了九重天的帝君那般唯唯诺诺起来,虽然她家的阔亲戚没布施外人什么,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就像得了金元宝一样兴奋,家家比过年情绪还高昂。
就这种不请自来的轰动效果,让寒门贵子单东海有了更多的思虑,下海开公司,他不再是仅仅想让老家那些没改变命运的穷亲戚们雨露均沾,他有了更宏伟的理想,为全乡乃至全县或者是全中国,建设一百所希望小学。
但实际上,十几年来,他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了,他的装饰公司从未往外拓展过,只是靠他身边的资源接几个关系活。当然一直以来,让他的那些兄弟们大摇大摆进出北京不难,至于希望小学,用斯父的话评价姐夫就是,他活成了一个空想家。时而在熟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百年大计,说完便就罢了,再也没有然后。就如同中年女人减肥一般,天天吆喝着减减减,最后一斤没减下去。
日子久了,大家背后都当笑话听罢了,他的那些兄弟们也不过是往自家门槛里多捞,绝对没有桃园结义的半点气质,单东海又有了一种如李太白怀才不遇的愤世嫉俗,他很厌弃穷亲戚们把他当肥肉啃,又拒绝不了门庭若市前呼后拥的荣耀,所以,他的黄金年华一直在挣扎,又探索不出什么,就像一只蟹黄满满的大闸蟹被困住了八条腿那般,终究是壮志难酬。
如今单东海已经退休,人一解甲归田,那些关系也都不太灵光了,公司就连接活儿也是青黄不接,为了能挣点利润,工地上也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