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母子连心,当陆大伟一家三口心花怒放地坐上了南去的高铁,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关天鹅,坐在家里心绪不宁起来。
眼看离女儿陆小娟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小儿子陆大伟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始终没跟她提请年假的事。
老两口傍黑便吃了晚饭,过不多久,陆老头便离开沙发上的蜗居,回卧室躺下。时钟不过才指到六点,老态龙钟的他便开启了新一轮的晚安时间。
整个客厅更加空旷起来,只有关天鹅一个人寂寞地蹲在沙发上。她粗重的身体随意靠在沙发背上,百无聊赖地换着台。搜索几个来回,实在寻不到能入眼的节目,干脆心烦地按了关机键。
推开卧室的门,她听见了陆老头的鼾声,关天鹅瞬间又对老伴产生了一股厌弃,她不由地哀叹起年轻时光,傻傻地被一个大十几岁的老男人套牢。如今除了千篇一律地伺候他吃喝拉撒之外,剩下的只有沉默寡言了。用她的话来说,从来不是什么人生伴侣,先前是养他比养儿子还难,现在又好比领回来一个爹,给他养老送终。
这孽缘已经随了她大半辈子,哪怕用余光瞥这个糟老头子一眼,她就够够的了。偏偏他还那么能活抗骂,百毒不侵。都快八十的岁数了,还能吃能喝,一点毛病也没有。
一点不像她,岁数虽说年轻不少,却一直被三高折磨着。关天鹅哀叹一声,早晚自己都要被他拖累死了。如今控制血糖,吃片剂已经不管事了,从年初开始,她已经换成针剂。每顿饭前,她都要亲自给厚厚的肚皮来一针。
从卫生间出来,关天鹅又坐回沙发上,一时之间找不到事做,又不想干巴巴地发呆。上了年龄,最怕周围的环境沉静的可怕,那种寂寥是一种生不如死。她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干脆拨通了闺女陆小娟的手机。
“娟子,这两天怎么样,孩子踢的欢实不?”
“妈,这熊孩子越来越折腾了,我估摸着不多久就该出来了。”
“你公公婆婆过来没?”
“还没呢,他们跟儿子抱怨市里住不习惯,没村里舒坦。还说生孩子是我们自己的事,他们已经帮着看大一个,第二个出来他们不想受累了,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哪有这种没脸没皮的老货,放这种臭狗屁。妈过几天就和你弟弟一起回去,非得把他们从老窝里抓出来伺候你坐月子不可。”
电话里听得女儿一脸愁容,关天鹅气得整张脸都红了。
“妈,我算是看透他们一家了,没怀上丁丁之前,他们哭坟骂我要孙子,后来知道我怀上了,整天在村里招摇,如今又觉得孩子跟他们不相干。我真的是后悔,自己干嘛要遭这份罪,让别人牵了鼻子往前走。我看不生儿子的家庭多了去了,人家不照样腰杆直挺,也没像你说的那样走路发飘。”
辛苦怀胎几个月下来,陆小娟当初那种得了儿子的傲娇早已被生活磨损殆尽。
她的丈夫本来就玩心很重,对传宗接代这种事毫不来电。当陆小娟抱怨公婆时,对方反而振振有词,是你陆小娟自作自受,愿意被婆家和娘家套路,自己的价值观动摇,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仿佛如今一切的悲苦,都是她的咎由自取。她也无可反驳,是她轻而易举地向世俗的世界投降,轻贱了自己的子宫。
现在她才发觉,臣服这个世界,并不能让她的处境好起来,反而,在被无情地榨取了剩余价值,满足了对方的私欲后,她要面对更糟糕杂乱、没有头绪的生活。
“这在咱们那边,女人没个儿子,出门哪有人看得起?!就算是在北京城,产房里抱出个男娃来,那大夫报喜的声音都亮的很!现在受点苦,将来腰杆直。不生这个男孩子出来,将来怕是男人都对你变心。趁年轻有个儿子,比啥都强。”
关天鹅一脸信誓旦旦,又一次跟女儿滔滔不绝地谈起她这辈子的真知灼见。但关天鹅这种坚定,在现在的陆小娟眼里看来,不过是被俗世绑架的有些病入膏肓了。
陆小娟不想再听母亲这种唱念做打,便把话题转移到她妈更关心的问题上。
“妈,您还是别让大伟休年假跑一趟了。要是您想回来看看,就让他买了高铁票开车送你进站,到时候您女婿再开车接你。”
“他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来,还是让他多陪陪逗逗。书上都说了,爸爸的陪伴对女儿的成长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咱家瑶瑶,也是跟她爸爸亲得不得了。”
女儿熬的这些鸡汤,关天鹅根本喝不进去。她只觉得老陆家祖上兴许是缺德的事干得太多,月老才给牵了这么晦气的姻缘。
“现在陆家最重要的大事,是他给我生个孙子出来,别整天让家里的懒媳妇牵着鼻子,有个钱全都折腾光了,还要出去旅游。我这次带他回老家,就是杀杀他的性子。”
“妈,你也别太心急,这不逗逗还小呢,我弟弟他们两口子过两年再要也来得及,您也别管的太宽了,计划好自己的晚年更要紧。”
“你们以后可不能学我公婆那样作腾。等再过些年,你们哪能像现在这样能吃能跑的,还不是得指望人家大伟两口子。”
陆小娟话音刚落,关天鹅登时便骂起来,怎么一直和她站在一条阵线上的亲闺女,一朝也反了性,拿她当了箭靶子。
“妈真是白疼你一场,现在吃里扒外起来,我用得着指望她,我指望的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