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巍峨,朝阳如金。
飞檐之上仍残留着未消融的积雪,在稀薄的光晕下闪耀着冷冷的清晖。
就如太子和国舅之间的关系,经年霜雪,将消未消。
李玄夜将目光望向远处,淡淡道:“四年不见,顾大人风采依旧。只可惜,这皇城却已非当年——”
顿了一顿,一语双关地道:“不知顾大人此次回京,能否镇得住这风雨欲来?”
顾雍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暗示。
可仍是神色如常地站在那里,温和笑道:“这皇城再怎么变化,也只能是陛下的皇城,这风雨再怎样劲猛,也终将臣服于陛下的天威。”
“很好。”李玄夜笑了笑,声音清冷:“孤既然敢给你九卿这个位置,所谓的狂风暴雨,孤便也不在乎。只是,孤想明明白白地提醒你一句,你最好记着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以前发生过的事,孤不想再看到。毕竟,孤先是一国储君,然后才是你的外甥——”
他终于回头,看向身侧的顾雍,勾唇笑道:“你说对不对?舅舅?”
顾雍注视着他的眸子,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或慌乱,只微微笑道:“殿下说得对。”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锦盒,“舅舅此番归来,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只有这一副字画尚拿得出手,还望殿下不要嫌弃舅舅的一份心意。”
李玄夜看着他,没接。
顾雍便一直捧着那锦盒,眉目间一片光风霁月。
不知为何,李玄夜突然就想起了顾皇后的面容,微咳了一声,转过头去:“袁策。”
袁策立即上前,将那锦盒接了过来:“多谢国舅爷!”
李玄夜却没再看他,大步出了宣政门。
……
顾雍一个人静静地在宣政门站了片刻,直到下朝的官员都一一离去,他才敛去了那和煦的神色,露出几分冷厉之色来。
“大人。”一名随从走近前来,躬身禀道:“府上来了贵客,还请您速速归去。”
顾雍神色一凛,大步向前而去。
出宫门,过御桥,登马车,一路疾驰,来到了顾府。
顾家是皇后母家,因着皇帝对皇后的情分,所以对顾雍也颇有几分宽容。
当年贬官离去,顾家宅子留了几个老仆。
如今重回京城,打扫打扫又是老样子。
他下了马车,朱漆铜钉的大门缓缓开启,有一名青衣侍从迎了上来,低声禀报:“大人,赵丞相等了您半个时辰了!”
“嗯。”顾雍点点头,阔步朝正厅走去。
侍女们捧了水盆上来,顾雍洗了手,换上轻便的长袍,才在椅子上坐下。
便有侍女斟了热茶呈上。
他捧了茶盏,放在鼻尖轻轻嗅着,沉吟不语。
这些年,他虽然远在黔州,可朝中的动静却一点都没逃过他的耳目。
赵子仪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一场火灾,就落下个残废。
却又因祸得福,把女儿送进了东宫,成了太子妃。
更让他惊讶的是,听说这太子妃还颇得太子宠爱……
一想到太子对自己咄咄逼人的样子,他心里就是一沉。
自己苦心筹谋这么多年,太子对自己越来越防备,难道他这个做舅舅的,竟然还不如一个女人的作用大?
见他神色幽暗,青衣侍卫就低声道:“若大人不想见,属下这便回了他去。”
“不。”顾雍摆手,和煦地道:“丞相大驾,怎能不见?上好茶来!”
……
片刻之后,顾雍打量着传说中残废了的赵子仪,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除了坐着轮椅,还真看不出来不能行走……
作为最会伪装的老狐狸,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对面这老狐狸是不是也是装的?
不过只一个弹指之间,他就很好的收敛了神思,笑着拱手见礼:“好久不见,赵丞相安好?”
赵子仪端坐在轮椅中,微笑回礼:“如顾大人所见,本官不好。”
“哈哈!”顾雍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望着他,意味深长道:“我料到丞相会来,却没料丞相到如此迫不及待。”
赵子仪笑道:“国舅爷英明神武,怪不得陛下要对你委以重任。”话锋一转,“今日本官前来,是有要事和国舅爷商议。”
“哦?”喝茶的手一顿,顾雍神色一凝。
……
这边李玄夜回到东宫,破天荒的没有回去寝殿。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他来不及洗手,更来不及换衣服,只在书案前坐下,将手伸向袁策。
袁策立即会意,将袖子里的锦盒拿出来,捧到他面前。
李玄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画轴。
他愣了一愣,终于还是伸手把画轴拿了出来。
这是一副山水画,画卷很长,缓缓展开,铺展在书案上,他的目光陡然一冷。
总共画着三个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行舟芦苇。
山河寂寥,一行大雁飞过长空。
冷月如钩,独照着河畔残败的芦苇林。
凄冷的风和迷蒙的细雨中,有一艘小舟横在水中央。
第二个画面是寒山听琴。
寂静幽暗的石道,蜿蜒而上。
雪花纷纷扬扬,山峰若隐若现,一名男子坐在树下,膝盖上放了一张琴。
第三个画面则是金殿朝会。
旭日初升,天边卷云如浪。
霞光四射,巍峨宫殿高耸入云。
一名官员手持书卷,站在明光采采的殿宇前,姿态肃穆庄重,正在恭敬地禀报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