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以为大靖衰弱只是单单因为暴君?”
天权观内,正盯着九龙岭舆图出神的季崇言看着舆图上被标出的七座道观,神情平静,看似专注,只是却蓦地想到有一次同林彦和大理寺卿纪峰喝酒时,纪峰酒醉时说的话了。
纪峰大靖大周两朝皆在大理寺担职。大理寺这个地方,说重要也重要,世间重案要案皆由大理寺查清判公正严明;可说不重要却也不重要,他的重要却同朝堂之上那些治世的大臣不同,仿佛游离在政事之外,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某些角度上来看,纪峰更似是这些满朝文武中的局外人一般。
“那暴君都疯的这般厉害了,可连这般疯的厉害的暴君,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动的,你们这两个小子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纪峰问他同林彦。
彼时的他同林彦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阵了然之色:纪大人又喝醉了,喝醉了便“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了。
“大靖王朝绵延四百年,坐在朝堂上的人间帝王早已不似建朝之初那般对臣下有绝对的掌控了。”纪峰不吐不快,醉酒之下,什么都敢说上一说。
林彦闻言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起身去将屋门关了。
既然堵不住上峰的嘴,就堵门吧!莫要让旁人听到了。
“倒也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这里,”私心里就没把他同林彦当外人,喝醉了酒的纪峰拍了拍屁股,说道,“这里……决定了这里,”第一个“这里”指的屁股,那第二个“这里”……纪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屁股决定脑袋。
“一方坐在龙位上,便决定了他是陛下,陛下所求自然是绝对的王权,他要掌控这朝堂的文武百官,满朝文武可以不合,可以争吵,甚至陷害什么的,可处置不处置什么的都要在他,他要的是这个。”
“臣子站在堂下,不管是横亘几百年的世族还是新贵,他们是满朝文武,便势必希望自己所言能被接受,他们可以争吵据理力争,可以互相动手,争权斗势,不管如何手下见真章便是了。便是输了,那也是技不如人,虽然不满却也无话可说。所以,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陛下不是一个王权在握的陛下,而是一个偶尔也会‘受制于人’,不能随心所欲的陛下。”
林彦闻言忍不住摇头苦笑了一声,倒了杯酒给纪峰递过去,轻叹道:“大人真是……”
这角度还当真少见。
“昔年大靖的帝王权力早就开始不能随心所欲了,喏,前朝有个帝王就总是被臣子欺负……”
这话听起来新鲜有趣却又……令人心惊。
林彦心中一跳,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崇言……”
季崇言抿了抿唇,晃着手里的酒盏,眯眼摇头表示不想阻止,只是说道:“莫让旁人听到就行了!”
“让我想想叫哪个?哦,文帝!那皇帝可被欺负惨了!”纪峰打着酒嗝,一个游离于政事之外的大理寺卿大抵是旁观者清,看的分明,“当然不是同寻常人那般被被人直接动手欺负什么的,而是处处要听从臣子的意见,这于臣子来看是好事,于皇帝而言,便是再温和软弱的皇帝心里也不会舒服。”
“听闻这文帝连后宫里头喜欢哪个女人,睡哪个妃子都身不由己,真真是可怜……”
“被欺负的久了,有一次对着满朝文武,他更是气的咬牙切齿,有一次甚至直接动手推了臣子……”
只可惜被推的臣子拍了拍官袍上的尘土,站了起来,丝毫不惧。
“真真是个可怜的老实人……”
可怜的老实人?季崇言垂眸看着九龙岭上的七座道观,忽地轻嗤了一声。
彼时他听着纪峰一通酒醉的“指点江山”之后,突地开口打断了纪峰的话。
“既然手段压不住臣子便也只能无话可说,他若是想要自由,想自由的宠幸自己想宠幸的妃子,而不是被臣子所左右的话,要么便以能力手段压制臣子,要么便干脆爽快的认输,这文帝又不是没有兄弟姐妹,他既那么深情,自可带着喜欢的妃子归隐去做个闲散王爷,届时满朝文武也不会去管他宠幸哪个妃子了。”
这话……听的林彦目瞪口呆,就连酒醉“指点江山”了一通的纪峰都傻眼了。
还能……这样的吗?只是这话听起来,居然当真叫人无话可说!
盯着舆图看了片刻之后,季崇言将舆图卷了起来,起身出了门,门外的紫光正忐忑不安的等着,一见季崇言卷着舆图出了门,便连忙跟了上来,讨好道:“季……季世子。”
季崇言“嗯”了一声,瞥向一旁的紫光道士:“怎么了?”
“没……没怎么。”紫光道士结结巴巴的跟在季崇言的身后,喃喃道,“我观里那些师兄弟……”
午时过后,一队官兵便上了山,而后不由分说的将他道观里的小道士都抓了起来,扒了衣服……呃,没做什么,只是扒了外头的道袍给自己换上了。
一队官兵变成了一观的道士。紫光吓的不轻,拽着身上的道袍,问季崇言:“那小道要不要也把衣裳换下来……”
“你不用。”季崇言卷着舆图,瞥了紫光一眼,道,“你至阳生辰,顶替不得,要用来献祭……”
献……献祭?正忐忑的紫光道士吓的脸色顿时一白,目瞪口呆的看向季崇言,待到回过神来,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开始哭诉了起来:“世子,小道平生没做过什么恶事啊,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