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话并不是元妃所说,乃太后所说。只是康妃不敢直接开罪太后,便将这话推到元妃身上。即便容景轩问起旁人,旁人恐怕也不敢明指此话乃太后所言。再者,宫中上下早将太后与元妃视为一党,是谁所说,又有甚分别呢?
又过了一晌,容景轩又唤了自己身边的司仪宫女进去伺候穿戴,按着康妃的肩不让她起身。穿戴好后又对着躺在床上的康妃温存了一阵,便去前殿改折子去了。临去前对着宝珏几个宫女说:“伺候好你主子,多为她开解开解。”宝珏几个忙蹲下身应是。
容景轩走后,康妃也未睡着只正痴痴望着床帐,那床帐乃是阿拉伯商人供来的,那些商人先在长安城内买了最好的素布,再用他们以极大代价得来的胭脂虫,染出了颜色鲜艳,经久不褪色的洋红色,再呈上来的献给皇后。皇后从皇上那里得知康妃最爱红色,又闻得她有孕,便从自己的库房中去了这匹洋红色的缎子,命奚官局的宫人们制成百子帐来赐给康妃。这原不过是那些商人的奇淫技巧,原比不过江南织造供上来的缎子,但耐不过康妃钟爱红色,更兼意头好,康妃便也欢欢喜喜的用了这帐子。
康妃看着帐子上雪白可爱、或笑或闹的孩童:这两个在骑竹马,那两个在点炮仗。偏偏一个个都是玉雪可爱的小男孩,仿佛那些孩子都从帐子上走下来,向她涌来——偏不是她的孩子——他们笑着闹着,这个是宜妃的,那个是皇后的,还有几个是元妃的!他们将她团团围住,忽的又长大了,又变成她的嫡庶兄弟们,吵着向她要官做——真吵,吵的她都忍不住发出了尖叫:“啊!都给我走开!”
宝珏等几个宫女守在门口,突然听见了康妃的尖叫声,急急地冲了进去,发现康妃俨然是魇着了,手在不停地挥着。她急忙安抚着康妃,说道:“娘娘不怕!是梦,娘娘不要怕!”康妃发现刚刚自己是魇着了,便渐渐的镇定下来。宝珏将她扶起,令她背靠着床头,忙又倒来茶水,喂康妃喝下。康妃抬头一看,今日偏巧清风、明月几个与康妃最亲近的宫女都轮休去了,几名宫人里亲近可靠的只有宝珏与朱钿,她又想起宝珏那天的伶俐与这两个月来的老实,便一扬下巴,命除了宝珏之外的几个出去。朱钿一愕,走之前像宝珏投向颇为怨毒的一眼。
真等只剩她和宝珏了,她又不知该怎么说话——真要向一个毛丫头说自己心中的烦闷?宝珏大概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便率先开口:“娘娘其实犯不上这样与元妃计较。”康妃一听,怒气反倒又上扬了:“不计较?本宫怎能不计较!”
宝珏听她有责怪之意,忙跪下低声说道:“奴婢想着元妃无子无宠,在宫内所能仰仗的不过是太后。又想着娘娘福泽深厚,宫内人人羡慕娘娘儿女双全且圣眷优渥,才这样说的。”康妃一听,忿忿之气稍平:“只是她那样说桃儿,总让我生气。”“她”并不是元妃,乃是太后,只是太后这块骨头太硬,实在啃不动,康妃才转而对付元妃的——元妃难受,她心里多少痛快些。宝珏又说:“奴婢父亲常说:‘赢在嘴上不算赢’。皇上那样疼长公主,只待娘娘将公主养大,风风光光嫁个世间最好的驸马。谁还能说什么呢?只怕眼红还来不及呢!”
康妃一想果然又欢喜了些,扬扬下巴命她起身又道:“你到有个好父亲,难怪能教出这样机灵的女儿。”宝珏在这原来的林黛黛的记忆中搜索了一下,便磕头谢道:“奴才的父亲不过是翰林院典簿罢了。”翰林院典簿,不过从八品,在这宫里当然不值一提,但对一个宫女而言,这出身也还过的去了,而且胜在体面、清贵。
“你父亲是翰林院典簿?”宝珏点头应是,“那你怎么大字不识一个的?”宝珏一下子羞得面红耳赤,想来是朱钿告诉她自己不会写字的事情了。她只好脸红着说:“奴婢愚钝,从今起定好好习字。”
康妃点了点头吩咐道:“这也倒罢了,会不会字的,无甚大碍。你将那枕头垫到我的腰下来。”康妃被人伺候惯了,此时luǒ_tǐ被人见了也未觉有什么不妥,只剩宝珏一个人面红耳赤从柜中拿出一个枕头,垫到康妃的身下。康妃又命令道:“这帐子太艳,待会我起身之后,便给我换个床帐子。”宝珏忙应是:“不知娘娘要什么色的?”康妃想了会说道:“就雨过天青色吧!”宝珏又伺候着康妃喝了一回水,往香炉里洒了一把香,便仍旧站到房外。朱钿此时已经恢复了神色,已不见怨妒之色。只是宝珏仍暗自提醒自己要警惕,从此便常常从康妃的书架上取了书,不断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