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洪大也过来这边。表兄弟两个相见毕,章回便搭了洪大肩笑道:“你来的正巧。大姐姐今日回门,带了有他家的酒酿蜜枣和金沙酥,特意指定要送给你的。我已经让进宝都收拾妥当,只等过两日就一道儿捎到南边去。而今既你来了,倒省下老大工夫。”
洪大当时雀跃:“正好正好,可是在你屋里哪里?”——他一向惯例是与章回一个屋的——只一语未了,自己也知道忘形,忙摸头憨笑道:“我这嘴馋是没的救了。先头仗着姑妈和大姐姐纵着,恩平侯府送来的那些硬是教吃了一多半,累她这会子都还记着。”又说:“今儿晚了,明朝我就给大姐姐拜年去。英哥儿你给我领个门。”
几句话逗得旁边姜平忍不住笑起来。里间吴氏隔了帘子也笑。又有一个笑声略低略沉。章回一怔,正想是哪个丫鬟媳妇胆大,就看见洪大忽地从面孔一路红到耳朵尖。恰章霂、陈氏各自打了人来请用晚饭。姜平便笑道:“我们且去,莫令二老爷久等。阿吴你与表妹也过去,轻便些就好,凡事不必太拘束。”
洪大先忙拽章回往外走,听到姜平下面这一句,步伐儿不自主就慢下来,扭头似看的姜平,眼光一味往里间帘子方向乱瞟,惹得章回在他肩膀上打一下,这才红着脸、垂着头,站住不动了。姜平又哪里认不出这等眉眼官司,肚里笑,脸上只管装不知道,拉了章回、洪大两个出门来。
就见天上先时的雪粉雪粒子已经变成雪珠儿,廊上小厮捧了鹤氅与三人披了,又打了加厚几层的大青绸油伞与三人遮挡。至院门,门上停着两乘小小的竹轿,伺候的媳妇婆子见了三人,都一齐行礼。洪大看一眼章回,章回便道:“你们引轿子到屋门口。路上脚底下踩稳了。慢些儿也不妨。”众人应了,三人方往前面章霂处去了。
章霂这边房里,却是章魁、章斗、章柴、章偃、章僚并章程都在。众人又一一见过,方才入座。章霂只管催着吃菜吃酒。酒饭毕,又上茶果,众人细聊。只因在座一多半今科便要应试,少不得讲些科场的规矩、逸闻,又议论一番今科主考、朝廷风向。言谈尽兴,极晚方散。姜平向章霂等告辞出来,仍由章回、洪大送还桂华园去。姜平方向章回点头叹道:“亏得我这一二年还照旧看书、作文,功夫没放下。否则就只看你家里这几个兄弟,这会子也该立即打道回府,老老实实在永康老家再孵三年的。”
章回笑道:“坦之这话谦过了。话怎么说,你要没点子底气,也不会得了嫂夫人一句话,就利索上京里来。”又说:“我近些月来做的窗课册子,等明儿起了拿给你瞧。然后再往林伯伯那边一趟——得他两句指点,比埋头做二二十篇文章都强。”
说话之间,已进了园门,来到姜平屋里。屋中回报说吴氏已返,寿雁娘却为的祖母小姜夫人与陈氏有旧,教陈氏留在屋里说话,天晚便索性跟着一处安寝。姜平自无不妥。又留章回、洪大吃一杯茶再去。两个都笑道:“时辰晚了,再留岂不耽搁你歇息?我等原不必客气。姜兄只管自便。”姜平这才不留了,送他两个到屋外。两个又请止步,姜平方回转。且不赘述。
再说这边章回并洪大两个回屋。章回先问小厮进宝拿了章舒眉带的点心来。洪大笑道:“才吃饱,这会子再塞尽是浪费,也实在可惜。”到底动手分作三份,请进宝重新包裹了。章回问:“这又是什么分法儿?”洪大答:“一份送回常州家里,请老爷太太尝个味儿。一份我自家吃。一份送去姜表兄那里。”
章回笑道:“既这样,该两份都送过去才是。”
洪大道:“你不知道,表兄和表嫂都爱甜,却不大敢多吃,自然是要拿出来与人分食的,三个人送一份过去就正好。再多了,反而这样那样顾忌,吃着也不爽利。”
章回笑笑点头,又与洪大倒了茶,方问:“你这趟来的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办,或是家里有话说?”
洪大道:“也是凑巧的事。你还记得我家那边柜上有一位马先生?他岳家是京郊的,半月前娘舅来信说岳母老太太怕拖不过年去,请千万赶去见一见。腊月里行的船也好、车马也好,原本就少,老爷太太看他两口子心急慌忙,满世界乱转没个捉拿,就教我索性提前过来京里,顺便把他两口儿捎上。再就是万一有什么,也好代老爷太太帮上一把。”
章回问:“他家如今怎样?”
洪大道:“亏是路上还顺,也没下雨雪,赶上送最后一程,算是无憾了。只是这种惯例是不拖过年的,后事办得有些急,免不了受累。马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又是柜上的老人,说看着我大的也能算,前面还有老爷太太的话,我就帮了两天忙。总算料理完了,原打量着赶一赶跟你家这里过年,不想下大雾,江里翻船堵了水路,又让我跟姜家的船遇到了。”
章回点头:“这就是世上难得‘可巧’二字了。”又笑道:“你们这么两拨人忽剌巴地赶在年初二到,可吓了我一大跳,还当出什么大事了。”
洪大笑道:“来的路上我们也说只怕惊着了你。不过又想这都眼看到京城门口了,左右是个惊喜,年节上还有什么比亲戚好友团圆更叫人高兴的?天气、道路一能走,就等不及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