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叫做苍穹殿堂,但其实这里既没有高大庄严的立柱,也没有广阔肃穆的屋顶,甚至由于在高远的天上,当然连地板也不可能有。
比起空旷,那些天空所属的造物更加喜欢形容它为空无一物。
天空的化身,天空之主贝尔沙明的王座就在这空无一物的——一览无余的——偶尔会有几片云飘过的地方。
由于这殿堂看起来虚无一物,有时候个别——比如说阿格利博尔那样喜欢捉弄人的家伙就会跟比如说像亚当那样单纯好骗的家伙说:“你没有去过苍穹殿堂,那是天上地下最美丽的建筑,它全是由透明的宝石建成的,工艺精湛,令人看不出一点雕琢的痕迹。”
伊甸园遍地都是宝石,所以亚当并没有觉得阿格利博尔在说谎,他认真地问道:“什么样的宝石是透明的?”
“水晶,笨蛋。”
亚当委屈地眨了眨那双湛蓝色天空一样明净的眼睛:“我……我想去看看。”
阿格利博尔心软地吻一吻他的眼睛——这动作在日后的人眼里肯定会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但阿格利博尔自己却一无所知。他确实只是单纯地喜欢着这样的行为:“那是水晶天,也许以后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在无数光阴之后,一种将现实掩盖得近乎荒诞的读物上,神所在的地方被称为水晶天。但又有谁能够知道那地方其实空洞寒酸地令人落泪——所以某些爱面子的家伙强行给它冠上冠冕堂皇的豪华称号。
没有人会知道的。
贝尔沙明就在那里,坐在他的王座上。
那王座,如果没有亲眼看见,很难说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像天空一样既有光明也有黑暗,划分阴晴,又虚实相接——总之就是那样一种形容不出来的东西。贝尔沙明能够感觉到,能够触摸到,也就勉强坐了。
他自己就是天空,不会恐高。
苍穹殿堂很少有被启用的时候。贝尔沙明早已定好天地万物的规则,触动它的他都能立刻知道,然后及时解决。天空的造物在苍穹殿堂齐聚的情况非常少见,甚至记忆里就只有一次——人鱼诞生在伊甸园,全知者耶和华说他的名字是梅利思安。
耶和华说那造物同他们都不一样,是特别的,但并不会有害。
事实证明了耶和华的话。然而虽然贝尔沙明脑海中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但是这个生灵带给他的不安却从来没有消退过。
如果他听过后世那个关于靴子的故事,那么他就应该会知道自己这种焦躁难安的情绪叫做“在等另外一只靴子掉下来”。在危险之前,他敏锐的洞察力已经向他发出了警告,可惜他还一无所知。
是的,他一无所知。正在非常诚恳地希望这种掌控之外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一次。在日后,人们的审美开始变得有些异常,总会不自觉地同情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有一句话叫做“高处不胜寒”,充斥着一种病态的优越感以及对庸碌众生的嘲弄——和欺骗以及自我美化的快感。日后的某个阶段,人们操纵着过剩的同情心,以怜爱悲悯的态度去解读那些高悬于上的生活。孤独,空寂,冰冷,永无解脱,无聊悲伤地想要吃了自己——开玩笑!
如果有人这么看待贝尔沙明,他会忙中抽空大笑起来的。
他实在没有一点儿空闲!
这个天空之主,现世中最为伟大的生灵,戒律与法则的制定者——他既不悲伤也不想诅咒命运,他不会顾影自怜也不会唉声叹气,他根本没有做这些的时间。
居于高位并忠于责任的人都是非常繁忙的,贝尔沙明的工作伟大、琐碎、永无止境。
很难说重点到底在哪个字眼上,但总之,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不希望工作被打扰的那一个人。
结果总是那样的,事情发展往往与期望相反——伊甸园又出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又一个令他感到不安的生灵在生命树之源降生了,目击这场降生的……
——亚当真是灾难体质。
···
亚当真是灾难体质。
——阿格利博尔也是这么想的。
眼前的景象令他也觉得十分恐怖,但他仍旧还是打起精神来捂住了一边大声尖叫一边浑身颤抖的亚当的眼睛。
“夏娃!阿格利,夏娃——夏娃——她——她——”
“别看。”他强硬地将吓得颤抖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向那边扑去的亚当按在自己的怀里。这诞生于生命树之源成长于伊甸之中的‘第一个人’已经成长成了英俊的青年,但他仍旧还是像孩童那样天真无垢。阿格利博尔已经没有办法完全困住亚当那有力的四肢了,只好对他进行强制催眠。下一刻亚当惊惧而悲痛的声音曳然而止,他的身躯失力地倒下来,被阿格利博尔艰难地接住。
亚当沉睡过去之后阿格利博尔才意识到——自己也十分惊骇,自己的躯体也在颤抖。
因为就在他的眼前,女人正在变成一堆沙砾。女人的面颊因为痛苦而扭曲了,口中发出光是看她的神情就觉得能够刺穿耳膜的尖锐喊叫声。但实际上阿格利博尔什么都没有听见。夏娃是无声。或者说她的声音没有办法被他们听到,就像他们无法帮助她一样。
无声的恐惧,隔离在屏障之外的绝望——阿格利博尔觉得自己要被这种重压压垮了。
他踉跄了一下。
他面前女人的身体最终变成了沙砾。
一只直手臂伸过来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也支撑住他怀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