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所寒酸的房子。
没有一点儿珠宝镶嵌,甚至连王子所在的以大理石搭建的宫廷都远远比不上。在伊甸园里住着这样一座寒酸的房子实在不能不令人感到疑惑。
那是两棵巨大树木互相纠缠下所形成的缝隙,在距离地面向上不太远的地方,并不是树洞,但看起来也算坚实可靠,以藤蔓编织了帘子来当做墙壁。从缠绕的藤蔓间穿过去——大约就是门吧——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要显得宽敞些。有两张床,是树干上伸展出的卷曲的枝干。上面被柔软的草叶编织的席子覆盖着,还有亚麻的被单。有一张桌子,是藤蔓蜷曲编织而成,并且这些植物并没有被砍伐下来,在桌子上开着细细小小散发清淡香气的白色小花。房间里另外还有一张躺椅和一把看起来非常严肃的靠背椅——除了这些就是用发光果实制作的灯以及在墙壁周围排列满满的厚重大书了。
虽然看上去就像是故事里所描述的野人居所,但是房间里非常干净整洁。一扇窗子开在正对着湖水的地方,轻薄的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窗帘在风中微微浮动。
“这里曾经是耶和华与梅利思安的住所。”仿佛猜测到王子心中的念头,青年解释道,“贫穷与富贵是为外面的人创造的词汇,对于伊甸的生灵来说,既没有想要购买的物品,这些宝石也仅仅就是随处可见的漂亮玩意儿罢了。在伊甸园里只有意义才能赋予价值。所以这是伊甸园中最宝贵的地方之一。”
青年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抱着王子在躺椅上坐下来。独角兽就趴在树下青翠的草丛中,紫水晶一样的眼睛从窗户朝里看了一眼,然后垂下头睡去了。
“你真的不是梅利思安?”王子问道。
“并不是。”青年回答道,与此同时他温柔地取走王子抓到手里看起来十分奇异的水果:“这里的食物你不能吃。”
王子有点儿不高兴地问道:“为什么?我饿了。”
青年为难地看着他:“那样你就回不去了。”
“这里是万王之王都无法回归的伊甸,就算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么你的父亲和母亲呢?你的兄弟姐妹呢?”
“能够居住在最初的故园,他们会为我高兴的!”王子并没有把青年的告诫放在心上。这骄傲的王子呀,他被父母兄弟宠爱着,从来没有遇见过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他看过很多书,听过很多故事,总有人赞叹他的博学——他自己也便这样相信了。刚才所遭遇的令他害怕的事情马上被他抛在脑后,他甚至都不记得在这伊甸园中他只有待在青年的怀中才算安全。
就像所有无知无畏的孩子那样,王子怀抱着没有什么难题是解决不了的想法,认定就算吃了这里的食物也一定能找到方法离开。
这样天真无惧。这样勇敢。这样使人叹息。
但青年并没有露出忧郁的神情,反而微笑着吻了吻王子稚嫩的面颊:“如果离开父母,用不了一天你就会大哭大喊地要求别人带你去找他们啦。”
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是这九岁的男子汉却一下子生气地跳了起来——如果不是青年紧紧搂住他的话,他恐怕就滚到地上去了。他的眼睛瞪得滚圆,面颊也鼓了起来:“你又在戏弄我!你怎么知道的!那是去年的事情了!”
“我……”青年长长的眼睫忽然又垂了下来,那双晕染着柔和笑意的眼睛一下子满是沉寂的忧伤神情。这变化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王子不知所措地看着这忧愁的美貌青年——他自然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啦?”
青年眼睛里的悲愁又像烟雾一样马上消散了,他回答了王子的问题:“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刚才忘记了。”
这句话可真奇怪,但王子瞧了瞧青年浅淡的眼睛,决定不询问他这个问题了。
“好吧,”他自己重新在青年的膝盖上坐好,神情骄傲得像是坐在自己父亲的王座上似的,“为什么吃了这里的食物我就出不去了?”
对于青年来说这个问题显然好回答多了,他柔和的神情中带上了一点感激的情绪,令王子非常得意。
青年说道:“伊甸园是世界初始之地,生命树源泉中的生命之水创造了世界最初的生灵。那是自然与永恒的源头,在它的滋润下所形成的伊甸园正是自然与永恒的汇聚。殿下,您应当可以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拥有越大力量的就应当接受越大的约束。虫蚁从厨房搬走食物,人们从不认为这是偷窃,因为它们力量很小,拿不走多少东西。野猫从厨房搬走食物,人们会生气发火,但也不会把这可怜的东西送上绞刑台,因为它们力量很小,使人遭受不了多大的损失。而一旦一个人他甘愿做了窃贼,人们便会捕捉他,斥责他,惩处他——因为姑息他所可能带给别人的灾难是无法估计的。农夫们只要遵守律法,即使衣衫不洁言语粗俗也没人责怪;骑士们除了律法,还需要受骑士的准则束缚,他们要约束自己的行为,甚至到每一个动作,因为他们手上拿着武器,而武器可以伤人;国王呢,他虽然是考察批准律法施行的那个人,一整个国家里似乎都由他说了算,但是他却连一句话都得说得小心谨慎,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给别人带来巨大的改变。而在伊甸,那些由自然与永恒汇聚而成的世界的宠儿们所当受的便是这样的约束——我们不得离开伊甸一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