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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年代政治运动激烈开展以来,王新德,这个没文化身高皮黑浑身蛮力莽汉,热心追随造反派,不离三角刮刀的手里,包括地、富、反、坏、右,以及现行反革命分子在内,最少也有八个人的屁股开了花,善恶轮回皆有报,对立派对他恨之入骨,报复手段极其残忍,数次死里逃生,武斗激烈时候,唐世科人海里救出血淋淋的他,便有几次。
无知莽汉却懂信义,源于救命之恩,他过去天天围着唐世科打转,将唐世科视为最可信和尊重的兄长,逢年过节必然好酒好菜送到以示感谢,现在,作为革委会非常得力干将之一,被专门派来看押唐世科,百疏而有一漏,无所不能的革委会没有想到,王新德心里,唐世科正是要帮助的,外界消息唐世科因此无所不知。
曹步清和黄金萍结婚的消息,便是王新德深夜告诉唐世科的。
这天深夜十分安静,唐世科还没有睡觉,活动筋骨多时之后,在光秃四壁的小房里静坐学习毛选,从字里行间认真对照自己的生活经历,常常深有感触而频频点头,随手书写学习心得。
毛选是现实革命年代的法宝,当然是每一位被隔离人员学习的必然,面对这部人人敬仰的著作,别说,任何人静下心来认真学习思考的话,都会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其实与领袖要求的有很大距离,真正意义上不合格的地方很多。
他比过去瘦了,浑身骨节显得更大,眼光变得异常冷峻,思考问题的时候,眉头紧锁神情冷峻深沉。
他的身后是一张小床,上面放着简单的枕头被褥,床头放着学习资料,床下牙膏牙刷口杯旁放着碗筷,贴满警语的白灰墙边挂着行军壶和毛巾,墙角小凳放着大摞革委会已阅学习心得,这些便是他全部生活。
王新德深夜接班,检查了门上铁链,接过同僚递过的钥匙串,静坐良久看看黄土大院四下没人,从门上玻璃窗向里面看了几次,最后忍不住轻轻磕门,见唐世科抬头,悄悄说道:“唐师傅,曹步清和黄金萍结婚了。”
这句话令唐世科猛吃一惊,愣愣地看着玻璃窗子上,王新德皮黑肉糟满是疙瘩的脸,王新德强调道:“真的。”
唐世科走过来,隔着玻璃神色冷峻道:“再说一遍。”
王新德说道:“听说,他俩前个礼拜天在贵阳河滨公园游玩,说笑打闹动作亲热,行为有伤风化,被公园管理员当场呵斥,厂里好几个去玩的人都看见了,本来要向革委会报告,叫革委会派人到河滨公园核实以后收拾他们,谁知道俩人回厂突然宣布结婚,婚礼挺热闹,去了不少人呢。”
唐世科这次听得一清二楚,背对昏暗灯光下,面对大门直板板站着,嘴上烟头奋力吐掉,看不出表情显是心情激动。
王新德心绪难平,恶狠狠地说道:“娘拉个八子,气死人的黄金萍,兄弟从开始追到现在没追到,想不到,曹步清不动声色,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轻松成功,真实又丢脸又气人。”
看看唐世科还是没有说话,王新德问道:“唐师傅,你说这是他娘咋回事啊,我费了不少脑子没想明白。”
唐世科突然低着声音说道:“哼,你这脑筋,没想明白便对,想明白便奇怪,我要睡觉,你慢慢想。”
转身走到床边,双手对空激烈抡打几下,拉开被条躺下再不言语,王新德愣愣地看着,唐世科虽然躺着却在抽烟,一支接一支。直至黎明烟火一直没有熄灭。
躺在被子里的唐世科蒙了,脑袋里糊糊涂涂,他一下子想不通,也无法想得通,自从被隔离审查以来,身处阴森特殊环境下,所见所闻生生死死不可理喻无数,看见的人间闹剧,比自己过去所有生活中的总和还要多,这个世界怎么一下子疯疯癫癫都乱了,乱得叫人不可思议无法相信,一些最基本的道德lún_lǐ甚至逻辑思维,也变成了真实笑话,今天,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带着巨大震动,更是给他迎头一棒。
以陇原人质朴豪放,忠信忠义的本质而言,曹步清虽然为人做事咋咋呼呼,胆大妄为见利就上不顾小节,却绝不会将倒生湾老家一众老小放在一边于不顾,何况许多年来他个人感情上从没有乱来,而今曹步清突然乱七八糟胡做开来,谁能想得通!可以理解的和不可以理解的一切理由一下子充满脑海,他将自己的思想几次放在曹步清的地位思考,很多事情仿佛很是明朗,许多事情又仿佛一下子更加糊涂。
门外飘来王新德压抑声音道:“唐师傅,我的老大哥,你早点睡,下午我从办公室经过,听见他们说,明天要带你去三潮水呢,干什么没有听见,早点休息却得壮健精神。”
他没有应声,心里有一种兴奋感在鼓涌,突然有一个啸躁声音这样叫道:该我走到头了吗!去三潮水便去三潮水,不管去哪里只求来一个痛快,到天上都行,我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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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艳阳天,被房屋遮挡住阳光以外的地方,鸟雀欢叫着四下飞翔,这样的好天气,就算被关在小房子里的人也一样感到愈快。
临近中午时分,院外好几个革委会的人对正向这间房门走来,唐世科坐着一动不动看着,几个月时间里,这些人无数次单个来、集体来,早晨来、深夜来,车轱辘话没完没了反反复复习以为常,他无助无奈。
王新德打开铁栅门,无声地站在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