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是个聪明可靠的孩子,但他是个外人。”
东家引着林默走过狭长幽暗的过道,两边堆满的药草传出刺鼻的苦味,东家穿行其中,语气比刚刚自然很多。
“我知道,但是你还没说下半句诗文。”林默停在黑暗中,东家渐渐在他眼前成了一个暗淡的轮廓,分不清眉眼的黑影。
“这里不是背诵诗文的地方。我说了,小良是外人,你不该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东家停住脚步,回过头道:“任何一个读过书的儒生都能答上后半句。重要的是你一个瘸子,我一个商人,在一起咬文嚼字,这本身就太反常。”
“反常容易引人注目,那样的暗钉会被人拔掉。”
林默倒吸了口凉气。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但是东家的话让他知道,那些根本远远不够。
即便只是个轮廓,但是仅凭这几句话,林默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能够安抚他的不安,令他信任跟随。
林默点点头,选择跟随脚步前进。
成捆的草药仿佛是厚重的墙壁,将本来不大的药房后院隔成一座迷宫。林默再也顾不上乔装瘸子,东家的脚步轻盈,显然是对奔跑多有练习。而这些药墙,明显是用来在关键时刻拖延时间的。
他们在狭窄的后门前停下。此刻已是月明星稀,隔着薄薄的院墙,林默能够清楚听到巡夜兵丁的齐整脚步声。
“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汉京。”东家开口说出暗语。“但是我更喜欢另一句诗文。”
“哪句?”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他们都笑了。
这不是试探之笑,不是狡黠之笑,而是在确认伙伴后发自内心的真诚之笑。
“你刚刚真的在找药吗?”林默轻松问道。
东家伸出手,掌心是一颗黑色药丸。
和他怀中魏延给的殉国毒药一模一样。
“来之前魏帅和我说……”
林默话没说完,东家却伸手堵住他的嘴。
“不要说,你的来路,你的目标,你的任务,什么都不要和我说。我这里只是一个前哨,负责向成都报告你的平安。这是为了你的安全,一旦我出了意外,他们不会从我口中得到任何可以阻止你的消息。”
他还不知道蜀汉的重心已经移到汉中。林默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要和眼前之人一样,思绪永远不能有一刻的懈怠。
“来时我看到魏军守备森严,你们辛苦了。”林默道。
东家点头:“本来还好。最近夏侯楙带来了几个洛阳的年轻勋贵,憋着劲要在这长安前线树立政绩,恨不得把整个观众抖落一遍。”
看来这些勋贵是完成任务的绊脚石。林默想着任务,对东家严肃说道:“我知道这有些危险,但是光报平安不够,我需要帮助。”
“我知道。”
东家将后门悄悄打开一个缝隙,指着街对面的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道:
“此屋为暗钉接络所在。看到门口的两个铜灯台了吗?一盏亮着视为安全可入,两盏亮着视为袍泽有难,需要相助。今夜我会在此为你召集其他暗钉,他们或许能帮你。”
林默看去,果然两盏铜灯只有一盏亮着。
“哎,那灯要是都灭了呢?”他下意识问。
“灯灭人死,大难已至。”东家道。“所以对于我们,每个晚上都要看见这里的烛光才能睡着。”
古代没有网络,林默不禁想到,每天晚上都会有不知多少人以各种方式从此地经过,他们也许是卖柴的樵夫,走街串巷的小贩,又或者是坐在马车上的达官显贵,千辛万苦只为了确认这小小的火苗安然闪亮,就像是在确认理想中的大汉,依旧有着蓬勃生机。
东家侧着耳朵,确认巡夜的兵丁已经走远后,拿出袖子中的钥匙。
“两人过于反常。我先过去,官府知道那里是我的库房。你看着点,等我点亮第二盏灯你再过去。如果被发现,你就说……”
“我有办法,你只管做。”林默给了东家一个信任的眼神。
东家见他一脸沧桑,知道能孤身入敌营绝非庸碌之辈,也回以信任的一笑,扭头便投入夜色之中。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林默脑海。“哎,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到了库房总不能还叫东家吧?”
东家回头轻声回应了名字,但是语气太轻,只能看到口型微动。
算了,一会儿再问吧。
林默盯着对面那间小屋,直到东家进入后,里面传来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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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下意识的闪身后退,瘫软的背靠在院墙之上。
他闭上眼睛,恨不得这一切都是一场错觉。
但是事与愿违,耳边的喊声是如此凄惨真实。
那声音更加骚乱,林默小心的扭身望去,只见那小院的院门被丛里面轰然打开,满身是血的东家疯了似的跑到大街上,与刚刚温文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刹那间,隔着几十米远的二人视线相交,无声的眼神中充满了信任的嘱托和坚持的鼓励。
微微一笑,是东家留给林默的最后遗言。
足足有三十多个全副铁甲的魏国士兵挥剑从院落中奔出,向汹涌浊浪一般扑向街心的东家。
东家仰头,对着璀璨星河嘶声高喊: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林默眼睁睁看着他吞下那颗黑色的殉国药丸醉鸩丹。
魏兵将东家扑倒在地,用刀柄捶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