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去,竟然是一双血淋淋的手,有一部分已经露出了森然白骨。
那只手是从船沿探过来的,来自忘川水。
一个细微的声音道:“阿春姑娘,是我啊——”
我问:“你是谁?”
那声音极低地叹了一声,道:“是我啊——你忘了吗,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多年了。”
我抬头愕然看向船伯,老人家并没有理会水中的恶鬼,冷着一张脸看向上空。
上空,悬着八百里黄泉。
我对那只莫名其妙的鬼魂道:“你先放开我的裙子。”
那只鬼魂央求道:“阿春姑娘,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我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蝴蝶,你忘了吗?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
我心头一震,当年我喜欢在阿伯的船上瞎吹,将水中的鬼魂哄的一愣一愣的。我还喜欢随便给鬼魂起名字,指指点点,可能就是“你叫枯叶,你叫蝴蝶,你叫春花,你叫秋月”这样的瞎说。
这个鬼魂,当年在水中听我说过话。
我看着他的手,轻声问:“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记不清了,只记得阿春姑娘你已经走了二百五十七年。”
我算起来,是有这么久的。当年冥府大祸之后,我便离开了,应该有两百五十年。我当神仙又有七年,所以,我是离开了二百五十七年。
我道:“你记得很清楚。”
那只鬼忽有呜咽之声,颤颤地道:“是啊,我在等你。”
我心神微震,忍不住探出脑袋往水中瞅。我忘了,忘川是黑水,什么都看不到。
我看不清那只鬼的样子,差不多,应该也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枯骨了吧。
我道:“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为什么不去投胎?”
那只鬼紧紧地抓着我的裙角,颤声道:“不要,我要等你回来。”
我皱眉道:“为什么?当年你为什么选择跳下忘川?”
那鬼幽幽地叹了一声,“为什么跳下忘川吗?我其实已经忘了。”
“既然忘了,那便没有什么执念了。”我道。
他忽然尖叫道:“不是!我有!我有执念!阿春姑娘,你就是我的执念。”
我愣住了,半响,才问:“为……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你……”
那鬼哀怨地道:“是啊,阿春姑娘你从未见过我,我却常常为了听到你的声音,费劲千辛万苦才挤到船下。那么多的鬼围着你的船,阿春姑娘,你不记得我没有关系,我记得你就好。我不会忘了你,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我闻言惶恐,再次抬头看向船伯。
船伯低声道:“阿春,你知不知道在这忘川之中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鬼?”
我茫然摇头,自然不知道。当年我只不过是时常来这船上坐坐,听雨落在忘川的声音。我没有想到,我竟然还会成为他们不愿离去的执念。
那只鬼轻声道:“阿春姑娘,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在这谈笑风生,是绝代无双?”
我道:“我……我不知道……其实,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甚至都没有见过我。我当年说的那些话,十有八九也都是骗你们的。”
那只鬼轻轻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不过我喜欢听。阿春姑娘,我能再见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你是妖精也好,是神仙也好,我愿你永远安好。”
他情真意切,我忍不住眼眶微热。我与李泓萧在人间七年,他死了也不愿意记得我。我与这鬼魂素未谋面,他却甘愿在这忘川忍受几百年铜蛇铁狗撕咬之苦,只为见我一面。
我轻声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多……多谢你。你还是……去投胎吧。”
那鬼哈哈一笑,“我走不了啦,阿春姑娘,我愿意将一身白骨化为鬼火一缕。你若是不嫌弃,就带在身边,暗夜行路,我为你照明罢。”
说完,紧紧拽着我衣袍的手松开了,血淋淋的手从船沿滑了下去。片刻后,一缕幽幽的鬼火升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绕着我晃动,漂浮不定。
我伸出手,那一缕鬼火轻飘飘落在我的手心。没有温度,也并不明亮。我轻声问:“我要怎么才能将你带在身边?”
那缕鬼火在我手中化为了一只蓝色的耳坠,晶莹剔透,是一团火的形状。
我将那坠子攥在手中,忽觉一空,耳垂凉了凉,伸手抹去,原来那坠子已经自行挂在了我的耳朵上。
船伯道:“这团鬼火会永远跟着你,你若是需要它照明,它就会化为鬼火一团。”
我轻声道:“阿春真是惶恐。”
船伯叹道:“阿春,它等了你几百年,不求拥有,只求再见。”
我喃喃道:“我……知道了。”
我若真心喜欢泓萧将军,原是该像这团鬼火,默默陪着他,别无所求。
我道:“可是,真的……很苦。”
比莽荒石林的水苦太多了。
船伯眯起眼睛,重新看向上空,黄泉好像漏了一块,大雨直往下坠落,砸在忘川中,激起百丈高的水浪。
我问:“是泓萧将军,他在和阿依打架吗?”
船伯沉声道:“不是阿依,阿依搞不出这个大的动静。”
我微惊,“那是谁啊?不会是和涓离……”
“穷奇。”
我怔了怔,忽见一人从上空黄泉摔了下来,直直坠入忘川。
我叫道:“是阿依,船伯,快救阿依!”
船伯挥出他的铁桨,铁桨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接住了正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