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炮轰击带来的烟尘滚滚,一时间把南阳城西北两侧的战场,都遮蔽得伸手不见五指——
南阳县的城墙,此前在张煌言的临时加固下,好多重点防护部位,尤其是城楼、角楼附近,都跟棱堡一样加了很厚的倾斜夯土。
这些夯土质量还不太好,比正常城墙用的夯土还松软一些。也算是赶工赶料,萝卜快了不洗泥。
如今在重炮的砸击之下,大片大片的墙土便飞溅起数丈之高,再散落开来,粉尘烟雾弥漫便极为厉害。
远处的佟图赖通过望远镜,乍一看之下,对自己的打击效果非常满意:我大清的炮兵,经过太原、洛阳、开封三场对闯贼坚城攻坚战的洗礼,炮术似乎又精良了一些!南蛮子的城墙真是偷工减料,材质这么松软,用不了一整天绝对可以轰开!
于是远处的清军攻城主力,就继续在远远地列阵等着,只等轰出点眉目再上——
还别觉得这种打法消极,其实到了崇祯十七年/顺治元年,清军攻城已经很少直接靠云梯飞梯、顶着巨大伤亡强行爬墙了,都是先仗着大炮轰塌一断城墙,至少要轰开一个低矮的缺口,然后才会一拥而上。
历史上,多铎打下史可法守的扬州城时,就是这样的,一开始都不怎么肉搏,就远程火力一直对着一个地方炸,炸了整整一天,扬州城墙破了个口子,然后就潮水一样往上涌。而那个时空的史可法,面对清军这样的攻法,简直无可奈何。
但是,在浪费了不少炮弹后,佟图赖终于渐渐发现情况不对了。
对面的南阳城墙,虽然土质很松软,坡度看着也缓,随便一炮就一个大坑。但这些大坑里的土,也就稍稍往下流淌一段,就再次因为坡度太缓停住了。
有时候好不容易又有一发炮弹落在刚才弹着点不太远的位置,原本按说能扩大战果、让这片松动的区域整个崩塌下来。
但现在,重炮炮弹却只是更深地陷入泥土中,直接窝那儿不动了,被炸飞上天的泥土重新落下,基本上还是覆盖在原来的位置,几乎就八九不离十。
从翻起来的深层泥土颜色来看,色泽还比较深些,甚至有点黑褐色,并非寻常修城用的土黄色夯土。
这种松软的黏土配合上相对平缓的坡度,竟轻轻松松把炮弹的冲击力大部分吸收了,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佟图赖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他知道,对面那个张煌言,修城着实有一手,连选材居然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正常修城墙,首先要求材质不易崩落,必须紧实,所以必须用黄土质地的黏土为芯。还要防止被水浸泡导致城墙疏松,这就要禁绝带腐殖质的黑土,不能让墙体被泡了之后发酵产生孔洞。
比如史书上质检标准最严酷的修城桉例、南北朝时赫连勃勃修的统万城,为了防止黑土,就要求修城的土都得蒸煮过(其实就是杀菌,尽量筛去有机物腐殖质),修好后质检时还用铁锥刺土,如果锥子入土一寸以上,就把负责这个工段的苦役处死!
而张煌言修城的选土,这两方面都跟古代最精良的质检标准完全背道而驰!
他牺牲了城土被水淹浸泡时的强度,甚至牺牲了紧实性,如果被凿城、或者是凿坑挠钩攀援,都会很吃亏。
但这种材质,极限追求了缓冲效果,偏偏抗炮击非常强!
其实,佟图赖并不知道,这也是朱树人教张煌言的。让他放开思想,不拘一格,一切以防炮为主,其他都可以牺牲!
西方世界,到了17世纪末,乃至整个18世纪,随着棱堡的普及,很多棱堡的外护墙泥土,后来都会长成草坪,说明这些土地根本就是直接用黑黏土便可以胜任的!选材跟东方老式城墙要黄夯土完全不是一个思路!
在防炮击需求出现之前,城墙土如果会长草,那是劣质工程的代表!
但防炮击需求出现、并且提高到最高优先级之后,会长草的城墙土才是好墙土!
佟图赖的工程学思维落后了两个世纪,自然是看傻眼了。
对轰战一直持续到下午,清军浪费了大量弹药,还有好几门火炮因为持续开火,炮膛都微微发红了,为防炸膛只好慢慢冷却,然后再用缠了浸凉水后再拧干的麻布的粗木棍,慢慢清理内膛保养。
明军的火炮一开始数量虽少,部署却极为精妙,炮台射角的设计,远超佟图赖原本见过的一切明朝城池,比山海关城墙的炮台都不知高明了多少。
上午时,明军只靠六门炮的交叉火力,就给清军炮兵阵地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要不是这个时代的炮击精度还很难做到直接轰中至少两里地之外的敌炮,怕是清军火炮被直接命中炸毁的桉例都不会少。
饶是如此,明军靠着少量的延时引信开花弹(就是开炮前点燃炮弹的导火线,再射出去),依然造成了清军炮手至少三位数的伤亡。
射术精确的炮手培养不易,伤亡个百来好人,就足以让佟图赖心疼不已。从战略价值上来说,几乎等于上千名满八旗精锐骑兵的损失了。
而除了炮手之外,其他装填和护卫辅兵的伤亡,只会比炮手更多数倍。
清军最大的红夷大炮,不过是三千多斤,折合成他们所彷制的西方标准,大约是荷兰舰炮中12到18磅之间的水平。
对面明军城角炮台上的重炮,自重虽然也才四千多斤,但用的钢材质量好,同等炮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