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宣眉梢一挑,旋即闭口不言,但却并不代表他这就偃旗息鼓了,因为齐靖安立时接口道:“丞相此言差矣,这件事还真与殿下有关,因为那个被蒲绍昌打折了腿还强抢了儿媳妇的老人家特特来找殿下诉冤了,他的儿子阵亡于北疆、在北燕人的刀枪下壮烈殉国,可烈士的老父和寡妻却被欺凌至此,殿□兼兵马副帅之职,如何不能为之讨个公道?”
“原来如此,”徐丞相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可是据老臣所知,阵亡将士的家属都有抚恤,何至于连田租都交不起?此中缘故,副帅可否给个解释?又或者我们应该一起去问问陈侯爷?”
“有关抚恤一事,儿臣正要向父皇上本详述。”夏侯宣一边说着,一边捧出一本奏折递给了伸手来接的内侍、由之转交给皇帝,并续道:“在儿臣看来,朝廷给予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太少,正如丞相所言,真的是连田租都不够交;二是太不及时,比方说此次向儿臣诉冤的老人家,他的儿子是在儿臣回京之后继续跟随陈侯爷征伐北燕而阵亡的,但按我朝往例,这一份抚恤须得等陈侯爷率军还朝之后再行下发,可若是侯爷一鼓作气直袭敌都、征战几年不还朝,烈士们的家人如何等得?”
简要说明情况、待皇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之后,夏侯宣话锋一转,又毫不客气地说:“不过,抚恤的问题延绵已久,并非一日可改,须得由父皇详细审阅儿臣的奏本之后,大家再行讨论。而今我们正该关注的,是丞相所举荐的官员们……究竟是人才还是人渣?!”
徐丞相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几分、犹如一条条填不满的沟壑,他语气严正而低沉地说:“即使老臣真的看走了眼、那蒲县令当真是个恶迹斑斑之徒,殿下也不该因他一人之过而辱及此次举荐的所有人,岂合情理乎?”
“由一及百、推想置疑,本就是人之常情。殿下的脾气直,说话不大中听,但他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却是铮铮然可昭日月的,还请丞相不吝理解。”
齐靖安就站在徐丞相的身后,继续“没羞没躁”地力挺他的心上人,而且紧接着也打出了他自己的好牌——“更何况在丞相今日所举荐的百余人中,有劣行的何止蒲绍昌一人?”
说到这里,齐靖安也取出了一本奏折递了上去,恳切道:“承蒙圣上天恩,授臣以参政之职,然而臣年轻识浅,连京外的地方官员都不认识几个,故无法与各位大人们共举贤才,更无法为老丞相分忧,心下惭愧之极,便勉力将各位大人所举荐者的人品德行都查了一遍,本是想作为举贤的佐证,也算是我为各位大人分忧的一片心意,谁成想查探的结果竟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听齐靖安这么一说,一众执政重臣的眼皮都跳了起来:类似今天这样的举荐,一向是他们提携自己人的好机会,齐靖安虽然已经跻身他们之中,但一则时间太短底蕴太浅,二则……这小子这不是才跟公主殿下新婚燕尔嘛,所以他们指定推荐人选的时候就没让齐靖安参与,也可以算是故意排挤他这个好运的小子吧。哪料到驸马爷先前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顾着跟公主殿下腻腻歪歪,实际上却是在背地里做功课啊!竟把他们举荐的人统统查了一遍!
不知驸马爷究竟查出了些什么玩意儿?
“哦?怎么回事?”皇帝伸手接过内侍恭敬呈上的奏折,只听齐靖安略略激动道:“臣真是万万没想到,在本次被举荐升迁的百余人中,竟有二十八人曾有仗势欺压良民、强抢民妇的重大劣行,品德之坏甚至比蒲绍昌犹有过之。而余下的七八十人也都或多或少地有过贪赃行贿的污点,完全清白之人竟是一个也无!”
噗!一众执政重臣都暗暗吐出了一口老血:这驸马爷究竟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愣头青、还是一根恨不得把天都捅破的搅屎棍啊?
水至清则无鱼,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若是按照往常的朝斗经验来说,齐靖安想要狠咬徐丞相以及其他执政重臣们一口、从昭示他身为参知政事的“存在感”,只需将有着重大劣行的二十八人挑出来也就是了,那就足够众臣们喝一壶了,以后也不敢随意排挤他了,可齐靖安偏还掷地有声地添了一句“完全清白之人一个也无”……这种话能随便说吗?这让满朝文武以后还怎么混?况且这也会让皇帝陛下颜面受损啊!
“竟、竟有此事?!”皇帝脸皮一僵,正准备翻开齐靖安递上来的奏折的手也僵住了,一方面他确实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另一方面他也暗暗感慨自己这女婿果然是个正直的年轻人啊,太正直了……
“哎,驸马为人正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才会这么说,可儿臣却有不同的意见。”夏侯宣稍稍柔和了语气,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略有污点的七八十名地方官,只要在忠君爱国的大义上不出错、为官一任能够造福一方,即使他们的身上确有瑕疵,也不是不可以酌情拔用的。正视其过而尽用其才,岂不正是明君所为么?”
皇帝的脸皮立时又松了下去,连连抚掌笑道:“对,对,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