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心里一阵熨帖,笑着摇摇头却不作他言。
天雷劈落贡院,恰巧走水烧光了举子考卷一事不过区区半日便天下皆知,一时人心浮动,隐有超出掌控之事。
想来也是如此,寒窗苦读数十载,只为一朝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如今倒好,朝廷监管不力,致使那承载着所有希望的一小叠卷纸灰飞烟灭,安能不叫人愤怒及至怨气滔天。
消息一放出来,苦苦守在贡院口的学子当即昏过去几个,或有泪洒当场或有黯然跪地或有雷霆震怒,发展到最后,数千学子竟分成两拨,白日黑夜轮换着静坐在贡院门口要求一个公道。
贾环端坐在马车上,撩起一册帘子,看着席地而坐满脸憔悴面有戚色的考生们,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
“他们这样坐了多久了?”贾环蹙着眉,手指略有些焦躁地摸索着手腕。
林子旭道:“一日半了,坐在这处的多是寒门士子,也有求到我与梁柯处的,只是此事未免牵扯太大,圣意难测,我等毕竟不敢轻易下水。”
“我等?”贾环剧角着这两个字,饶有深意道,“看来并不止你们二人,昨日来我府上,林兄可并非这套说辞。”
林子旭苦笑道:“解元还请见谅则个。实在是如今国子监人心惶惶,林子旭不过是舔着脸承下诸兄殷殷期盼,求一个法子罢了。”
贾环垂下眸子,淡淡道:“你既求到我头上,说不得也是敏锐得很。一贯听闻林兄高义,为人却谨慎老成,这举子闹事到底也不干大理寺卿何事。倒是昨日所见长平侯世子,胆色过人,古道热肠,与贤兄却是互补。”
林子旭默然,手指却死死捏紧,泛起一抹青白来。
贾环这个人,在学子间颇为出名。一来是因其师长乃当今阁老林如海,二来则是其身份与才学大大不妥帖之处。
京中学子多半是家里有些势力的,国子监里一板砖拍下去砸三个人,只怕两个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往日自负才学过人,谁料偏生杀出个贾环,以庶子身份在京中士子间一枝独秀。
自他乡试一鸣惊人,京中便罕有不关注的,只是此人深居简出,一不入国子监,二不参与各类赏花作诗大会,竟是少有人见过他。这在众人看来,又未免有些假清高,毕竟同科考生乃是旁的不能比的情谊,日后入了朝堂,互相之间关照总要多些,只是贾环仿佛并不愿同他们交好,便果真以为林如海能护他一辈子吗?
除却饕楼那次,林子旭却也没有见过此人,贾家的先珠嫂子李纨和他们林家还有些亲属关系呢,来来回回旁敲侧击竟也打听不出一二,仿佛是早年因事送出府去,后来便不再与他们贾府交好,倒是他年幼时在堂上泣声陈罪状那事李纨还有些印象,言说当是从小便有些不凡之处。
林子旭其人聪颖,打从邸报那时便猜测出贾环很有些来头,有心不去招惹。哪知此次梁柯着了道,急急吼吼应下了国子监一众人精,非要淌进举子闹事的浑水来,他毫无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贾环处撞撞运气。昨日也不见贾环多大反应,不过平平地与他们客套几句,词锋间却是对梁柯的激进愤怒有些不悦,林子旭生怕梁柯口不择言,只得匆忙拉人告辞。
今日再聚,却是贾环相邀,细思来,竟有些鸿门宴的味道。此人真真儿是七窍玲珑的心肝,早从昨日之事看出端倪,矛头直指梁柯,未免叫他有些心寒。
“你也不必过于担忧,我并非不喜世子那般性子。若人人如我俩竟日里城府深深,也端的是累人无比。”贾环笑了笑,眉骨蜿蜒秀美,带着些并不逼人的清静昳丽,“只是确如你所说,此事关联甚大,诸位不比这些寒门士子无牵无挂,少不得还是莫参与得好。”
“贾兄高见。”林子旭松了口气,拱手抱拳道。
正此时,那贡院里出来个皂衣小吏,手捧个大碗稀里哗啦地吃着面条,瞧着静坐的学子们大咧咧喝道:“呔——你们这群挡路的狗杂种,穷疯了不成,待在此处便有个官儿做?呿,也不撒泡尿照照,天生一副穷酸,活该天王老子消了你们卷宗,也省得污了圣上眼睛!”
“狗东西,你说什么!”
“......朝廷不给我们交代也就算了,还派出这样的人侮辱我等!诸位,今日我们便要他们知道厉害!”
“对!叫他们知道厉害!”
小吏一番话简直是捅了马蜂窝,这群举子本来便心怀愤懑,此时哪经得起撩拨,忙抄起身旁趁手物件儿,像那口出狂言的小吏蜂拥而去。
小吏“妈呀”惊叫一声,忙扔了手里面碗,正巧砸在一个赭衣学子头上,额角血丝与面条混杂,看着好不狼狈,在场学子当即红了眼,一时砚台与板砖齐飞,墨汁共长天一色,场面生生是乱了套儿!
贾环神色大变,眼光死死锁在人堆中几个刚刚叫得最欢此时却趁乱退去的人影上,喝道:“老彭,这些人煽动谋逆,绑!”
龙鳞卫镇抚使当即领命,如一头下山猛虎般冲进人堆中,不费吹灰之力便擒住了那些作妖之人并那个被揍的不成人形的小吏,仿佛提溜着一串腊肠似的牵到了马车前头。
“你又是什么人?为何绑我等同学?莫非是此獠的同党吗?你也看不起我们寒门士子罢,可怜人善被人欺,苍天在上,我等该去何处讨寻公道?”那个被面条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