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申时初。
日方西垂,镜花楼内便已掌了灯。此刻还未到恩客寻欢时段,楼内只有零星的几位客人,暂时没客接的姑娘们大多在各自房内补眠。
夕阳的余晖洒在窗棂上,暗朱色的木棱染上淡淡的金黄色光晕,温温暖暖。
几缕淡淡的光芒静静地照在竺饮清的身上,光线柔和至极,她却觉得耀眼得紧,眸珠竟有淡淡的刺痛感,却又不闪不避。
突兀的敲门声传来,打破了冬日黄昏的寂静。
“姑娘!”一声脆脆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是小春。
“进来吧。”竺饮清没有回头,仍静静地望着窗外。如墨青丝散在肩后,柔光之下,闪着浅浅淡淡的光泽。
小春推门进来,语气中竟有几分着急:“姑娘,澹台将军来了。”
窗前的女子凛然一惊。
他回来了?
这个档子上,他怎会来了这儿?
难道,他还不知众人皆知她是被他所弃才入了这花柳之地么?
她转身,不动声色地道:“他来,与我何干?”
“姑娘,他点着名要见你。现在还未到姑娘见客的时间,而且柳妈妈担心孟公子那边……”小春说到这里,抬着眼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她仍是淡然,便又试探着问道:“柳妈妈问姑娘可否出个面……”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她轻声答,起了身,轻移缓步,朝着屏风处走去。
楼下大厅中,为数不多的几位寻欢之人此时都没了玩乐的兴趣,只如看戏一般盯着堂中垂身而立的兰袍男子。
几位陪客的姑娘也朝他望着,目中却都带着十足的倾慕之态。
这也不足为奇,澹台肃珩本就生得俊容朗面,虽官拜将军,周身上下却无一丝武将的粗犷莽霸之相。女子遇上这样的男子,多半会不可避免地倾心。若不是眉宇之间多出的那分冷峻,让人心生忌惮,他也算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只怕姑娘们早就扑上去了。上次,他只出现那么一瞬,就已俘了楼内不少姑娘的心。
“澹台将军,这……倒不是我不愿让将军见清儿,只是,这确实还不到她接客的时间,再者,那孟公子……”
柳眉刚说到这里,便见澹台肃珩遽然转身,深眸之中略有不耐,挑眉看向她,语声沉沉:“柳老板,三千两,记到帐上,明日去本将府上取。”
“三……三千两?”
柳眉一愣,转而眉开眼笑。这可比孟隐那一日一千两还高出两倍呢!
赚钱的生意柳眉自然不想错过,不过一想到那孟隐的交代,她仍有些犹疑,毕竟人家是常客,那可是源源不断的肥水啊!
好在,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倏然出现,瞬时,解了她的两难之地。
“柳妈妈!”竺饮清的一声轻唤,柳眉如获大赦,一旁的澹台肃珩却是懵然一怔。
循着声音,一抬首,袅袅身影骤然入眼。
只那么一眼,竟让他心头忽生恍惚。
那个淡蓝色身影,仍是单薄纤瘦,淡然而立。
视线望向那张熟悉的面庞,他的黑瞳微微收缩。
未曾想,印象中那个素净清丽的女子浅着粉黛,竟忽呈另一种极致之美,面若瑞雪,蛾眉黛黛,眸如春水,朱唇殷殷。
往日的她,如天边淡淡莹月,光华卓然;此刻的她,却像极了池里的菡萏,清而不媚,秀而不妖,惑人之姿配上绝尘之态,美得摄人心魄。
那个身影,那张面容,深深刻在澹台肃珩的眼中,成了他心上绝世而独立的竺饮清。
他似乎瘦了,轮廓清朗的面庞看上去冷峻更甚。
这是竺饮清的第一感觉。
此刻他抬首望着她,浓眉细攒,瞳光定定,四目相对之下,竟让她忽然生出几分心虚来。
她的自作主张,他定是很生气,莫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她抿了唇,移开目光,看向柳眉,语出缓缓:“柳妈妈,难得澹台将军还记得清儿,情意不再缘分尚留,好歹……我来这镜花楼也与澹台将军渊源不浅,今日将军既来看我,这番心意清儿定是不能负了。孟公子那边,妈妈不必担心,我来说便是。”
她说完,也未再看澹台肃珩,施施然转身,沿着回廊往房里走去。
楼下堂中?的议论声忽起。
柳眉见状,满脸堆笑,朝着澹台肃珩望了一眼,见他面沉似水,仍望着楼上,便快速朝着一旁的丫头落香使了个眼色,尖着嗓子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澹台将军去姑娘房里!”
“是,是!”落香忙点头,快步挪到澹台肃珩身侧,低头道:“将军,请上楼!”
澹台肃珩没有答话,只垂首踏着大步上了楼阶。
听到叩门声,竺饮清心中竟有一丝隐约的紧张,缓声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澹台肃珩一眼望见那一抹淡蓝色的清瘦身影临窗而立,孑然茕茕。深黄暮光之下,他只觉那背影清冷忧悒,心下悯然轻动。
身后轻轻的关门声入耳,竺饮清无声叹息,垂眸,转过身。
四目再次相对,她轻吸一口气,朱唇上扬,冲着半丈之外的沉冷男子嫣然一笑,墨眉弯弯,双眸莹莹。
那笑,让他心中又是倏然一动。
“弃我而去,戍边一月,澹台将军这会儿莫不是又想起清儿的好了?”她挑眉扬唇,清婉之声潺潺而出。
澹台肃珩怔住,凝眉望她,却见她乌黑的眸珠越过他,直直盯着他身后。
他恍悟,心下却是惊异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