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被发现,翠儿便干脆一跃而下,现了身。其端详了女子一会儿,此女确为寻常女鬼而已,是为水鬼,而不能长时间离其亡处太远,否则远而衰、衰而灭。
女子对其一笑,起身将其位让与翠儿,其己坐到了男子身边,“姑娘请坐。”
“你是何人?”翠儿不怎在意,随意也便坐了下来。
“奴家汀兰,原是画舫歌妓。”袱中物取出,原来是一茶笼,“不慎落入西湖而亡,才成了此处水鬼。”
(茶笼详见注释1)
翠儿故意看了一眼汀兰身边醉汉道:“听闻近年西湖边屡有人被妖鬼所害,不想你倒是个艳美雅鬼,也不枉他们来世一遭。”
“非也,此事我也有听闻,然害人者非小女子也。”汀兰忙道,“今日是我祭日,生前我极喜龙井,所以每年今日他都会来送我一笼龙井。想来,今年许是最后一次了。”
此言后,汀兰却无再解释。翠儿好奇地看她,她却起身,但言:“姑娘,稍坐,我去取了茶具便来。”
翠儿仍是将信将疑,身不动而心防之。然汀兰并未走向翠儿,而是向着水边一巨石的方向走去。
翠儿心生一念,不若以小法试之。然其刚起身,忽西湖上无风而浪,一股柔和之力扑面而来,翠儿受阻,又有隔空传音之法入,“姑娘,请勿动手。”
其声略沉而清,其道:“汀兰确实仅为寻常水鬼耳,对汝有危者,另有其人也。”此言只有翠儿能听到,而汀兰则不可闻。
“你是何人?”翠儿以音回传。
“吾乃地仙,掌管西湖之水。”
翠儿抬首看去,只见西湖上,一翩翩男子身着水蓝长衫,纶巾束发,隐约立于湖面之上,观其气,确为仙。翠儿便收了势,坐回了原处。
“多谢姑娘。”男子躬身浅拜而谢。
翠儿道:“适才汝所言,你知害人者何人?”
“是,乃岁山之妖,自立为山神,屡要凡人供奉。”男子仰首往岁山的方向望去,表情颇是轻蔑。
翠儿尚还想问,而汀兰已取到其物,起身往回。翠儿再看湖面时,不见湖神,亦不闻其声。
汀兰自石边取回一都篮和盛满了水的水方。其见翠儿面色讶然,便解释道:“我知何郎今日会来,便先行准备了茶之具和虎跑泉水于此。如今有姑娘同品,幸也,乐也。”
(都篮和水方详见注释2、3)
翠儿笑道:“我家姑娘尤爱龙井,然我之怠,未曾仔细品过。今日有幸,得与汀兰姑娘共享,多谢。”
翠儿心安,且观其所为。汀兰煮水烫杯,回旋温润,令白玉茶盏隐约似是腾起了一层热气。少顷,汀兰先将茶放入茶盏,翠儿观而问其茶为何种,答曰:“此为白云峰之茶,芽嫩新绿,是莲心。”
待熟盂中沸水变得温适宜,汀兰将水注入茶盏中,然水不及半杯,仅为三成,便执杯转动之,令茶在水中清润舒展。一杯成而反复此举再得其二。汀兰见翠儿好奇,便主动解释道:“此为温润莲心,旋香沁碧。”
(熟盂、茶盏详见注释4、5)
少顷,茶舒叶展,一缕清香已流出,汀兰又将茶盏放下,执起熟盂。水直下而入,而熟盂由低而高,再降下,来回三次,使莲心在杯中翻然跃动,生机盎然。汀兰娴熟,其形之美若翩翩凤舞,其茶香随气龙腾而浅染四方。
“凤凰三点头,尊客请尝。”汀兰将茶盏轻放到翠儿面前道。
翠儿执盏,观其叶沉浮,忽忆起汐娘好像曾说过品茶先闻香之言,便作势先吸了口气才尝了口茶。翠儿终究不是善茶之人,虽是与从前所饮之茶其香有异,其味不同,虽是觉得美好却无其他更多,更无法做出评论。
而汀兰饮了一口,容显欣喜,继而又隐约有些悲伤似地,看着茶汤,终究还是放下了茶盏。
月色清浅,映着粼粼的波光,汀兰的神情越显得孤寂,翠儿觉出却亦不好主动问起,只得暂待其先开口述说。然而汀兰只是默默地凝着杯中之茶,先前上下舞动的嫩叶不上不下悬于水中,犹若早已入眠。
汀兰忽然陷入了回忆中,翠儿等了半晌,其不言,她不好问,亦不好立刻说要走,只得饮完了杯中的茶,再是清咳一声。汀兰闻声这才回神,忙给翠儿添水,边自言道:“从前我也在夜月下饮过茶,只是那时是盛夏,而如今才是春季,竟有些凉意。”
妖中仅羸弱者对四季冷暖有感,而鬼类则全无,一旦亡故,五感便失了三感,应是鼻不能闻、食不知味、物不可及,更别说觉察这春夏冷暖之分了。而汀兰,是属鬼魅……
翠儿从前也总听绮绣说春寒春寒,然而她自己则只曾在天山时觉得冷,其他不论在堇理山还是在京城,一年四季她都觉得无何区别,只是看着姑娘穿戴厚薄她也那么穿罢了。
“原来鬼魅也有能感知春夏的,真好……”翠儿羡慕道。
谁知汀兰一愣,却说:“非也,我无,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翠儿看汀兰给她自己添水,忽觉得汀兰是有些不同。普通鬼魅别说饮茶,便是取物亦是要经多年修炼。她才短短几年,如今既能取物饮茶,也许便真是能感冷暖许亦无何奇怪。毕竟,先才那湖之仙不还特地为她现了身么。
翠儿抿了一口茶,心中猜测,汀兰没入轮回而是留在凡世,怕是为了这醉倒的男子,然而人鬼殊途,终是难以长久,就算各守一生得共赴奈何桥,一碗孟婆汤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