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马嵬,六军不发,他们沉默着、他们驻足着、他们等待着,他们与这场沉默的战事毫无瓜葛,但他们每个人同时又是这场世纪谋杀的始作俑者。终于,有人催逼着他的主上动手了,但快刀斩乱麻,真的可以永绝后患了吗?他、他们期盼着,怀着微茫的希望。/p
此时,那抹明黄,显得是那么渺小和暗淡无光。他心里清楚大势已去,此时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懦弱、无助、自私、茫然、害怕、疯狂和些许深情却如海水般丝丝泛滥,逐渐要漫上他曾极力坚守的高地。/p
他知道外面那些人的意图是什么?呵,不就是退位!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死;要么如狗一样再多苟延残喘几年,哼,我的好儿子,只怕还会给我按个什么“安乐太上皇”的称号来折磨我呢!/p
前半生叱咤风云,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难道这就是所谓天道?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梨花带雨的女人,自己发誓相守一生的女人,突然感到心脏像被紧紧攥在手里一样疼。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今天却难逃要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葬身的命运。/p
头脑突然清明起来……“不!我要亲自送她走!如果我不默许这场屠杀,当叛军杀了我之后,又会怎么对待她呢?那会是不可预期的巨大痛苦……”他紧攥着双拳锤向坐榻,颤抖着颤抖着。/p
他颤抖着轻轻擦去身边可人儿腮上的泪,对她说:“朕要为你保全作为贵妃的最后的尊严。”/p
她是个相当聪慧的女人,她明白这个男人已经为她奉献出了全部,背负了一切可能的指责和骂名,只是可惜得很……不能共赴黄泉了。/p
贵妃上前,褪下腕间昔日跳霓裳羽衣舞的手串赠与君王,退后几步,回头璀然一笑,取白绫。/p
天宝十四载,杨妃自缢而亡;宝应元年,玄宗崩。/p
“如何四际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p
阴阳昏晓,风云更迭,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经过了盛世的繁华后,唐朝如同一个垂垂老矣老人一般,迅速步入了人生暮年。/p
皇帝昏庸,国力衰弱,让这个曾经繁荣强盛一时的朝代烽烟四起、支离破碎。南诏入侵、农民起义,让本就焦头烂额的中原朝廷更是雪上加霜。/p
播州,乃唐西南地区交通中枢,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又岂能落入外族贼人之手?于是权臣献计:招募世间悍将,迎战入侵之敌,如能力挫,便许永镇斯土!/p
杨端,太原杨氏家主,贵为太原令,但他的野心却从不止于此,于是做出了一个让家族命运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决定:响应号召,入“播”参战。/p
他飞跨两千公里,亲率八姓子弟兵,斩杀罗闽部族,力挫蒙古铁骑,建立奇功伟业,以铁血手腕收复播州。/p
金銮殿上,他恭敬万分地跪在那个掌世间生杀大权的小孩子脚下,身体由于过分紧张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进眼睛里,他甚至都不敢抬手擦。/p
皇帝大袖一挥,朗声说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复播有功……特命永镇斯土为宣慰使……”/p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杨端就像泄了气一般瘫软了下来。/p
正待退朝,小皇帝突然怔了怔,对匍匐在地的杨端说道:“此外,朕念你功高,特赐弘农杨氏族宝雕花手串一副,太原杨氏从此位比弘农……”随后,又像喃喃呓语一般:“昔日杨妃与玄宗皇帝情深,每舞霓裳曲,必以此相配,玄宗以琴相和,宫人惊为天人……后藏于七巧玲珑宝盒之中,朕每念及,感怀甚笃……”/p
杨端双手接过的那一霎,忽然觉得腕上有千斤之重,它是一个象征,或者说是一个节点。恍惚间,他看到了整个家族的腾飞,和那被无数英灵染红的罗闽河水;也看到了自己和子孙今后变化无常的命运,和那片将为之不懈奋战且殒身不恤的疆土。/p